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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李亨撫育過他的說法,原本就是他杜撰的。由於母親早逝,舅舅郭虛己那時候官位不高,外祖父又去世了,他在宮中的地位自然根本提不上。那一場對旁人來說,根本可能就不記得的大明宮走水,總共也就燒掉了三間偏殿,卻是他和母親共同生活過的地方。而李亨做的,便是容留了無家可歸的他,至於教授讀書,更只是無從談起,他那時候根本還不認字!但不論如何,這份人情他當然記得。
可笑的是李隆基,此前他進宮在其面前說李亨撫育過他,他這位父親竟然就相信了。
倘若不是他的舅舅郭虛己後來官運不錯,倘若不是他知道自己貌丑不為君父喜愛,下了狠功夫讀書,也許他也會和其他兄弟一樣,飽食終日,然後一輩子碌碌無為。不,應該這麼說,如果不是李隆基晚年倦政,任用奸佞,激得安祿山叛亂席捲整個北方,也許他也就只能這樣庸庸碌碌到死而已!
甚至不用任何假裝,李璘的嗓子就變得沙啞難聽:「太子阿兄對我的恩德,我這一生一世都會銘記在心。」
從杜士儀的角度,因為李隆基的阻擋,他看不太清楚李璘臉上的表情,然而,這父子一搭一檔演的戲,他自然是看明白了。於是,他順勢開口說道:「太子殿下和廣平王建寧王暴薨已經過去一段時日了,如今叛軍雖尚未盡滅,可此事若是再不解決,只怕人心軍心全都會難以安定。還請陛下體念上下之情,早日將太子殿下和廣平王建寧王的諡號定下來。」
李隆基的步子微微一滯,這才很不自然地說道:「朕早就想如此,只是前頭軍情緊急,現在確實是時候了。」
「太子阿兄因安祿山流言憂讒畏譏,最終暴薨,廣平王建寧王亦是因為奸閹亂傳謠言而自盡,如今事情過去,阿爺若能追贈他父子三人,外頭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自然而然就會平息下去,而前方將士也會因此奮勇向前。」
相比豐王李珙,李璘的巧舌如簧絕不止更勝一籌,巧妙地把責任全都推到了安祿山以及那些逃散的閹宦身上,果然得到了李隆基一個滿意的笑容。而趁著這個機會,他也終於平息了心情,他抬頭看到前方便是正堂,卻突然開口說道:「阿爺一路從各王宅中走來,正堂全都是一色的形制,沒有什麼好看的,不若到我後院竹園中走走如何?我不像其他兄弟那樣喜好牡丹芍藥這樣的富貴花,只有幾叢翠竹,倒也賞心悅目。」
李隆基今天特意到這十六王宅來,就是要好好演一場父慈子孝的。然而,穎王謹慎,盛王浮誇,豐王愚蠢,只有這長相醜陋的永王李璘卻不像前頭三個兄弟那樣離譜,讓他動輒下不來台,而是讓他覺得心裡很舒服。然而,早有定計的李隆基當然不會因為這麼一丁點觀感就改變主意,他當即看了一眼杜士儀,算是徵求意見,見其猶豫片刻就答應了,他頓時和藹地對李璘笑道;「那就去你的竹園。」
去竹園的路上先是甬道,可進了那小門,面前就只剩下了一條鋪著鵝卵石的蜿蜒小道了。這種路顯然不適合很多人前呼後擁,李璘便向杜士儀建議道:「不如讓禁軍在林中搜查一番之後,便讓其他人留在此地守著如何?阿爺難得出來散散心,此地幽靜,也好說話。而相國在前方拼死力戰,回京後也偷不得閒,還要處理前方戰報,難得放鬆一下也利於身心。」
「大王所言甚是,臣聽憑陛下吩咐。」
李隆基聽到杜士儀如此說,仿佛稍稍猶豫片刻,便對隨行禁軍打了個手勢。等到數十人在林中好一番搜檢,確定並無任何問題後出來復命,杜士儀便衝著今日隨行的前鋒營眾人微微頷首。自從他把阿茲勒的前鋒營放在了大明宮禁苑守御,這一支人數並不多的騎兵就和禁軍分享了禁衛職責,今天出行同樣是一半對一半,至於各自負責什麼,彼此心裡都有數。然而,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今天並沒有跟來,阿茲勒也一樣不在。
留了其他人在竹林前的空地等候,杜士儀就和永王李璘繼續一左一右攙扶著李隆基往裡走。這一片竹林占地很廣,整個永王宅的後花園幾乎有三分之二都被這青翠的竹林覆蓋,走在其中,涼風習習,日光只能透過竹葉星星點點灑落在地,如果是盛夏定然蔭涼舒爽,如今卻有些涼意。尤其是如今身體越發虛弱的李隆基,走到深處時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時候,李璘便體貼地指了指不遠處的草亭說道:「阿爺,就到那裡坐如何?」
「好。老了,別說騎不得馬,打不了球,拉不了弓,沒想到我現在連走路都不成了。」
口中如此說,李隆基的心裡也異常苦澀,等到了草亭中,見四處都鋪了軟墊和腰枕,紅泥小火爐,銅壺茶具一應俱全,他漸漸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又望了一眼那邊廂幾乎已經看不見的禁軍和前鋒營將士們,這才開口說道:「看到這些東西,就不禁想起杜卿當年在成都令任上提出的勸茶。如今茶葉風靡天下,從吐蕃到奚人契丹以及鐵勒人無不喜愛此物,國庫也因此豐實了不少。十五郎,等烹好了茶,你親自替朕奉給杜卿,酬謝他這些年的功勞。」
大唐開國至今,雖也有宗室驕橫跋扈,可相比後世明清的親王卻還要收斂得多,大多都能做到敬禮士大夫。可是,杜士儀還不等永王李璘開口答應,便立刻起身謝道:「陛下此言太過謬讚,臣萬不敢當酬謝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