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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是賣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的,杜士儀不禁心中一動。此刻進了南市,他但只見摩肩接踵都是人,對於看熱鬧的心思也就淡了幾分,當機立斷地說道:「就直接去那間雅齋吧,至於熱鬧,沿途隨便瞧瞧就行了。」
就算只是沿路的熱鬧,也已經讓人眼花繚亂。那些從賣金銀首飾到綾羅綢緞的鋪子暫且不提,其餘各肆,有貨賣于闐玉石印章的,有賣皮毛的,有賣瓷器,也有賣各色日常小玩意兒的。有錢的在市內正經開肆,沒錢的也有如同貨郎一般當街兜售各式貨物,至於空地上雜耍的,吐火的,玩繩技耍蛇舞劍乃至於使得一手好幻術的,總有一群群人聚攏觀賞。而杜士儀因為高踞馬上,看得更加清楚,一時間覺得這不啻是大唐民間藝術博覽會,不過是比不上豪門夜宴的排場盛大而已。這一路走走停停,當終於抵達崔儉玄口中那座雅齋時,日頭已經漸漸有些偏了。
崔儉玄雖並非常來,可他只對迎出來的一個從者報了一個崔字,不消一會兒,那拔腿跑了回去的從者便領了一個衣衫齊整的中年人出來。那中年人笑容可掬地迎了杜士儀和崔儉玄進門,隨即便說道:「十一郎君可是稀客,正巧五娘子正帶了另一位杜小娘子在後頭小樓中品鑑幾方本齋新得的硯台,不知道十一郎君可要上去同賞?」
對這些文房四寶,崔儉玄卻不比崔五娘熱衷,正要推辭,一旁的杜士儀卻接口說道:「既然來了,自然正要觀瞻觀瞻。」
第68章 蕙質蘭心崔五娘
偌大的南市,並非只有行肆沒有民宅,因而,在這樣的喧鬧之地營造一片寧靜的清雅之地,便顯得極其重要。杜士儀和崔儉玄隨著那中年人穿過前邊的店鋪進入院子,就只見這院子遍植花草樹木,竟仿佛一片花園。乍一看去仿佛有些突兀,可穿過這一片花園到了後頭的小樓,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暗自點頭。便是那一片在鬧市之中不可多得的花園,讓此地顯得清雅而幽靜。不時傳來的一二聲鳥啼,更讓這清淨多了幾分活氣。
跨過門檻進門,杜士儀就聞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文翰之香。對於這樣的味道,他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嵩山草堂,久久方才回神。環目四顧,只見這三間屋子並未做隔斷,四周圍靠牆處是高低錯落有致的架子,上頭擺著一方方形形色色的硯台,觀賞選購的客人雖有幾個,卻並不見崔五娘和杜十三娘。還不等他發問,那中年人叫來一個從者詢問了兩句,隨即便笑道:「二位郎君,五娘子帶著那位杜小娘子上樓去看墨了。」
既然杜十三娘就在這兒,杜士儀也就並不著急,索性饒有興致地一個個架子欣賞了過來。後世他也欣賞過不少私人珍藏的珍品好硯,然而此時徜徉其間,他不免大為驚嘆。除卻寥寥幾方雕工古樸的石硯之外,這裡更多的是陶硯和瓷硯。其中,一方越窯三足瓷硯色澤青翠,釉面光滑,前頭一個顯然非富即貴的年輕人正摩挲著下巴仔細端詳,仿佛極為意動,而一方標著虢州貢硯的陶硯面前,亦是有兩個中年男子在交頭接耳。
見崔儉玄已經到了一旁專設給客人休息的坐榻上盤膝坐下來等,他便招手把那中年人叫了過來,指著那一方虢州貢硯問道:「此硯幾何?」
「郎君若是誠心要買,十萬錢。」那中年人話一出口,見杜士儀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他便低聲解釋道,「不過,得對郎君說實話。說是貢硯,其實只是出自虢州,但亦是能工巧匠所制的精品,和真正的貢硯並不差絲毫。相形之下,那一方越窯三足硯便要稍稍便宜一些,八萬錢足矣。」
「哦,那幾方石硯呢?」
中年人有些詫異地掃了杜士儀一眼,這才笑著說道:「那些石硯是一個石工送來的,說是端溪硯。雖說從武德年間始有石硯,但比起陶硯瓷硯來,磨墨的時候總不免有偏好。所以送來十幾方,到現在也只以兩萬錢的價錢賣掉了一方,乏人問津。樣式粗陋,非時人所喜。」
杜士儀先是一陣詫異,可想起自己此前抄書時所用的墨丸和墨螺,一時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今的墨除卻少量堅硬如玉的之外,大多不如此後的墨塊那般堅硬,而且多為圓形,所以在陶硯和瓷硯之中磨墨已經足夠了,石硯沉重,再加上唐初方才開始逐漸使用,還算得上是新奇事物,自然接受程度尚未普及,更不要說貴重了。而由硯台想到墨,他便笑著說道:「那再上去看看你這兒所藏的寶墨吧。」
中年人瞅了一眼明顯沒興致的崔儉玄,當即二話不說地陪著杜士儀由一旁樓梯上了二樓。這裡比一樓更加雅靜,四周墨香芬芳,侍婢僕媼都是在一旁牆邊垂手等候,其中便有竹影。看見他時,竹影頓時眼睛大亮,三兩步上前來叫了一聲郎君,繼而便咬著嘴唇輕聲說道:「崔五娘子說是有要緊話對娘子說,都在那兒交談好一會兒了!」
杜士儀這才發現,偌大的地方並無其他客人,只有角落中背對著他,仿佛正在觀賞架子上一塊墨螺的崔五娘和杜十三娘。儘管看不見臉上表情,但他和杜十三娘相處不是一兩天了,只看其肩膀微微顫抖,就知道其應是遇到了極其為難的事情,於是幾乎想也不想便走上了前去。然而,雖說他腳步極輕,可距離兩人還有四五步的時候,就只見崔五娘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轉過身來,因笑道:「杜郎君竟然找到這兒來了,還真是體貼妹妹的好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