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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卻只見杜士儀正對殯堂靈位深深下拜行禮,隨即便看向了崔儉玄。正當她期盼著杜士儀能夠開口勸解崔儉玄一二時,卻只見杜士儀上前一把便拽起了崔儉玄的領子,不由分說地把人往門外拖去。
「阿兄……杜十九郎,你這是……」
崔九娘一時驚呆了,張嘴才叫了一聲,突然只覺得肩膀上壓了一隻手。回頭望去,她就發現崔承訓和崔錡正站在自己身後,長兄壓著自己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對她搖了搖頭,而年紀尚小的小弟亦是輕聲說道:「阿姊,咱們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這次就都交給杜郎君吧!」
「可是……」看到杜士儀把崔儉玄就這麼揪出了門,崔儉玄雖是在雙腿離開門檻之際猛烈反抗了起來,可卻吃了杜士儀狠狠一拳,整個人都被打懵了,崔九娘不禁脫口而出道,「阿兄之前是因為阿娘苦苦哀求,這才勉強喝了些漿水,身體已經虛弱得很,怎麼經得起他那樣折騰?」
「再折騰,總比他在這樣不吃不喝,我們卻束手無策的強!」崔承訓深深嘆了一口氣,眼見得人已經沒影子了,他這才苦笑道,「只不過真沒想到,京兆府試在即,杜十九郎竟然能丟下十拿九穩的機會,千里迢迢趕回了東都!要是十一郎再不領情……我都想狠狠給他一拳!」
在永豐里崔宅曾經住了三個月,杜士儀對後宅的地形也算是爛熟於心了。此時此刻,拽著崔儉玄領子的他渾然不顧四周那些奴婢的目光,把人徑直拖到了後頭花園,這才一把鬆開了。眼見得崔儉玄也不管幾乎被拽破的領子,敞開一半的前襟,還有臉上剛剛那重重一下的青紫,就這麼兩眼無神地呆呆坐在那兒,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環目四顧後陡然低頭看到了腰間尚未解下的那銀水壺,遂一把擰開蓋子,就這麼徑直一壺水向崔儉玄的臉潑了過去。
嘩——
這時節天氣漸涼,冰冷的水驟然落在崔儉玄臉上,崔儉玄頓時凍得打了個激靈。下一刻,看見那隻驟然間又一把拎起他領子的手,看見杜士儀那張臉驟然在面前放大,他頓時再也忍不住了,聲嘶力竭地叫道:「誰讓你回來的,你自去考你的京兆府試,管我幹什麼!」
「看你這膿包樣,我要是不回來,你打算守著你阿爺的靈位,就這麼陪著他一塊兒去?」
「我樂意,你管我要死要活!」
見崔儉玄拼命掙扎,然而,這位往日身手比自己靈活許多的崔十一郎,相比疾馳一天兩夜多,如今同樣疲累欲死的他,卻仍是抵擋不過,杜士儀頓時冷笑了起來,輕輕一鬆手就看著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要死要活,我是管不著,可你只想著你連喪祖母和父親,你就沒想過你的兄弟姊妹,每個人都是如此?男子漢大丈夫,要死也有無數種死法,悲慟絕食死在殯堂之上,那是愚孝,下了九泉也只會被你阿爺當頭啐死,那些活著的親人更會被你活活氣死!」
「你給我住口!」
見崔儉玄一時暴怒,掙扎著想要爬起身來,杜士儀深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橫肘過頸將其死死摁在地上,這才盯著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阿爺身為清河崔氏嫡子,相國公子,年十三而孝廉出仕,年十五而拜官陝州參軍,這多年起起落落,方才有如今枝繁葉茂的崔氏,可你呢!」
「我怎麼比得上阿爺!如今阿兄沉穩有才,小弟機敏睿智,崔家有他們就夠了!」崔儉玄不知不覺喉頭哽咽,聲音亦是越發沙啞了起來。
「要是你阿爺也像你這樣想,就沒有今天的崔家了!當初你四伯父誅二張而封爵,可其後卻遭人排擠,一度貶官資州司馬,甚至連累你五叔貶官衢州長史,你阿爺亦是貶官商州司馬。要是你阿爺像你這麼沒擔當,只管心灰意冷就是了,何至於孤身進京,拋開生死榮辱預謀大事?死有重如泰山,亦有輕如鴻毛,明知艱險卻有膽色擔當決斷,那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只顧一時悲慟,不顧亡父大願,不顧母親和兄弟姊妹,你這是最大的不孝!」
這些大道理之前在殯堂上,兄弟姊妹也不是沒人說過。然而那會兒崔儉玄心頭滿溢都是愧疚和悲傷,哪裡聽得進去半分。可這會兒被杜士儀從殯堂一路拖到了這後花園的無人之地,又是一壺涼水澆得他清醒了幾分,再一番當頭痛斥下來,他頓時只覺得整顆心揪成了一團。他找不出理由反駁杜士儀這些話,而所有掙扎抵抗也是徒勞,最後,他緊緊攥著的拳頭終於漸漸鬆開,臉上一時蒼白一片。
「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和阿爺相爭,道是從武不從文,死活不肯去考明經,也不至於把阿爺氣得病情加重……」
聽著崔諤之喃喃自語吐露出那些愧疚自責的言辭,杜士儀這才移開手,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就知道,這個傻小子必然心裡憋著什麼事情,而且把過錯往自個身上攬,否則也不至於幾近於崩潰。能對他說這些,總比一個勁憋在心裡,只知道要死要活的好。本就一路奔馬以至於雙股幾近發麻的他挪動雙腿坐倒在地,等崔儉玄終於頹然住口,他想到自己前世中也是一個違逆父親意願的不孝子,頓時眯了眯眼睛。
「崔十一,我給你講個故事。」
「嗯?」
「從前,有一個幼年喪母,由鑽研古籍的父親一手帶大的少年。父親從小讓他抄錄古籍,學金石訓詁,又請老友傳授其醫術,但他很不願意,後來便瞅准了一個機會離家外出,卻是流浪四方,後來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