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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夜那番話,可不單單是為了不讓王翰帶傷喝酒,他自己一路風塵僕僕,也想早點腦袋挨著枕頭休息!
林老管家絮絮叨叨地還打算旁敲側擊,就在此時,外間就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林老,杜郎君可是在裡頭?」
那聲音先至,下一刻,人就委實不客氣地進了門來。昨晚大約睡得還不錯,若不是王翰那塊包頭的帕子,旁人從精神奕奕的他臉上看不出半點受傷的痕跡來。他一進來便不由分說地吩咐道:「林老有這功夫纏著杜郎君問東問西,還不若去好好管教梧泉,先把他身上那股怕事的勁頭給去了!一大早就跑到我面前磕頭求饒哭哭啼啼的,簡直像個女人!你看看杜郎君門下的那崑崙奴,一大早就在那侍弄馬匹擦刀磨劍,哪像那小子那般小家子氣!」
眼看王翰把林老管家給連哄帶騙弄出了門去,杜士儀想到其剛剛提到的田陌,一時面色極其古怪。對于田陌這個第一愛好種田,第二愛好被杜十三娘硬生生教導得喜好書齋理書的崑崙奴,他原本是打算順其自然,放任人宅在家裡不打算帶出來的,可婢女隨侍不便,赤畢劉墨之外,他總不能沒有自己人隨身,最後他只能無視于田陌的幽怨,硬生生把人帶了出來。王翰所言擦刀磨劍,恐怕是看錯了那小子手中的用具!
「杜郎君?」
耳畔這一聲喚立時讓杜士儀從遐思中驚醒了過來,見王翰已經到了面前,他少不得拱手見過。可還沒客套,王翰便熱情洋溢地說道:「杜郎君初來并州,聽說已經投書了張使君?既然已經投書了,不妨正大光明去見一見。我絕不是誇口,這并州先有張相國,再有張使君,內外整肅絕無差池,若要觀風,稟明了張使君,我帶你四處去,豈不是正好?」
儘管才剛到太原城,但自祁縣進入并州境內,杜士儀一路上只見農人耕作四野祥和,確實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盛世景象,足可見王翰此言多半不虛。至於那些和他在登封經歷過的土地兼併放高利貸等林林總總,卻是天下通病,不能作為評判州郡長官的基準。於是,既然王翰如此熱心,他想了想便點頭笑道:「王兄既是如此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有請王兄代為引見張使君了。」
作為大唐重鎮,并州牧素來不為實職,由諸王兼領,下設長史管轄一州之事,因而大都督府常常被人稱之為長史署。這一年并州解試第一關晉陽縣試就在次日,因而才一大早,長史署門前三三兩兩等候著投書給并州長史張說的讀書人,儘管知道此時已經沒有太多可能得張說青眼,可那種萬一的可能性,已經足以讓人趨之若鶩。當遠處十數騎人行來,到長史署前下馬之際,也不知道是哪個眼尖的人突然嚷嚷了一聲。
「是王子羽!」
杜士儀還不及下馬,就只見三四個年紀不一的士子一擁而上,把剛剛落地的王翰團團圍住,一個個自報家門之後就忙不迭地自薦。儘管他才剛剛從那一場決定人生的連環大考之中脫穎而出,可此刻這種最最熟悉的場面,仍不免讓他生出了熟悉的親切感。
王翰對這種一擁而上的場面已經很有經驗了,他只是重重咳嗽了一聲,那幾個士子就很快安靜了下來,可下一刻,他卻是伸手對杜士儀一指道:「各位,我寓居太原多年,早已不理世事,這科場中事,要求我,何如一求京兆杜十九郎!須知他連奪解頭狀頭,關試亦是豪取第一,聖人又欽點探花第一,如此才俊若贊各位一個好字,誰人不看重諸君文章?」
這禍水東引的伎倆頓時讓杜士儀好一個措手不及!
他也顧不得咒罵王翰這一招好生狡猾,見那三四個人立時兩眼放光地上來圍堵自己,他一時陷入重圍。等到好容易突破重圍和王翰會合時,無可奈何的他手中已經多出了好幾軸墨卷。此刻,站在大都督府門口的王翰已經命人通報了進去,一個書史笑吟吟迎了他倆進門,便知機地打圓場道:「杜郎君初至太原,諸位郎君慕名行卷,足可見杜郎君聲名遠播。」
被王翰這傢伙那樣誇張地嚷嚷,他就是沒聲名也變得有聲名了!
腹誹歸腹誹,但看著手中那一卷卷裝幀費心的墨卷,杜士儀終究還是轉身交給了背後的田陌,因吩咐道:「把這些保管好,回去再看。」
王翰看著這一幕,面上的笑意頓時更深了。進了長史署穿行了數個院子,遠遠看見那紅白相見的一座小堂,他便沒事人似的解釋道:「那便是張使君見客的半月堂了!」
然而,正把墨卷交給田陌的杜士儀,卻正好瞧見一個熟悉的紅衫女郎在幾個人的簇擁下往不遠處剛剛經過的大都督府側門出去。當那邊廂亦是投來了好奇的一睹時,四目相視,他便只見王容一如從前那般微微頷首,他連忙回之以笑容,心中卻有幾分驚喜。
怎麼會這麼巧?
第203章 面唾不容情,他鄉遇故知
宋璟和張嘉貞源乾曜這三位宰相,杜士儀都已經見過,每個宰相都有每個人不同的特質,因此他心裡對張說這位曾經的宰相自然頗為好奇。然而,當他來到王翰口中的半月堂前,這種好奇卻一下子變成了難以置信的狐疑驚悚。倒並不是因為有人攔著不讓他們進去,而是堂中傳來的陣陣呵斥,讓他絲毫提不起就此踏進門去的勇氣。和張說名揚四海的文章之名相比,裡頭那罵人話的粗俗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