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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節帥不奉詔不回京,一旦回來,卻往往會逗留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這是因為要保持天子的寵信,他們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大量的金錢去各處走門路,套交情,越是出身寒微突然幸進的,如安祿山和章仇兼瓊之輩,就越是需要如此。
而杜士儀雖然也當過多年京官,可他也不會錯認為從前那點交情就能管用一輩子,最初這七八天裡,他能夠留在家裡的時間少之又少,從科場同年,京兆等第的友人,再到共事過的同僚,當年的上司下屬,同時包括如今那些正當紅的高官,甚至連李林甫那裡他也去了一趟,儘管停留時間短暫得可憐。
但至少他去過了,別人就不能說他目中無人,放在天子眼中也是一種妥協的態度。
然而,如今的長安城中,正炙手可熱的權貴儘管一數就有一大把,可即便是平康坊李林甫的宅邸,也比不上興寧坊的高力士宅。高力士兩處宅邸都在長安城的東北角,緊挨大明宮和興慶宮,為的正是進出宮最方便。而每逢他從禁中出來之日,高官往往都會專候前去拜訪,可真能夠見著人的卻十中無一。這還是位在三四品的高官,尋常人要結交這位宮中第一紅人,那就更加要靠機緣了,光是一擲千金的大手筆遠遠不夠。
因此這一天傍晚,當高力士騎馬在宅前停下時,遠遠也不知道多少人翹首以盼,可大多數人都被禁衛嚴嚴實實攔住,只有少數幾個能夠上前來。高力士一如既往笑吟吟地和人打著招呼,但誰都看得出,他著實有幾分漫不經心。而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頓時側頭看了過去。
自從他貴幸之後,但凡他出禁中,那些趨炎附勢的文武官員往往在還剩下老長一段路時,便下馬步行,很久沒聽到這馬蹄聲了!
不消一會兒,高力士就看到了那一馬當先轉過街角的人影。儘管一大把年紀了,但他的目力極好,幾乎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人來。本待下馬的他擺手阻止了要上來接過韁繩的從者,突然撥馬就往來人那邊迎了過去。而他這一動,圍著想要見他一面的人群頓時騷動了起來。有的嚷嚷報著自己的官名,有的則是好一番阿諛奉承,最終還是總管麥雄看不下去高喝了一聲,喧譁的人群方才安靜了下來,旋即緩緩給高力士讓出了一條路。
「君禮,回京這麼久,終於想起來看我了?」
「若非大將軍一直都在禁中,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何至於苦苦等到今天?」
杜士儀巧妙地接過了高力士挑起的話題,隨即便主動跳下馬來。果然,高力士也立時下馬,竟是滿臉堆笑地執手引他入內。
眼見這一幕,四周圍頓時嗡嗡嗡議論不斷,直到前頭那兩人已經入了高宅再也看不見了,方才引起了軒然大波。
朔方節度使杜士儀竟是親自來見高力士,而高力士那樣子,分明是與其相交極深,這可是印證了從前只是私底下傳的流言。
杜士儀當年坑了牛仙童,卻有楊思勖為其撐腰,如今又和高力士交好,分明與宮中內侍交往甚密!
第984章 高家的不速之客
高家大宅之中,高力士親自執手請杜士儀入內,其餘能夠登堂入室的高官頓時個個為之側目。大唐開國以來,內侍當到高力士這份上,簡直是異數的異數,等閒官員在到任之後除卻謝恩天子,還要前來拜謁這一位,算是拜門頭,人家見與不見卻還是個問題。縱使李林甫李适之這樣的相國,到高力士家中也未必能夠得此優待,杜士儀又憑什麼這樣得高力士青眼相加?
命從者先行款待京兆尹蕭炅和禮部尚書席建侯等人,高力士卻笑眯眯地拉著杜士儀繼續往裡去了。其他人有的羨慕嫉妒恨,有的則是心中沉吟思量,至於和李林甫相交甚深的蕭炅,則是想起了李林甫曾經對他評價杜士儀的話,道其大正實邪,與其打交道一定要嚴防死守,稍不留意就會被算計。
而杜士儀見高力士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待自己如此熱絡,怎不知道對方這是藉此向別人宣揚這一關係。時至今日,他也不怎麼重視所謂的名聲了,到了高力士那雅致的書齋後,他便似笑非笑地問道:「大將軍今天故意借我表演一番給人看,可別忘了我的報酬。」
「君禮親自登門,難道不是想讓別人知道,你是我這裡的座上嘉賓?」高力士知道杜士儀是戲謔,因此也調侃了一句。玉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如今玉真公主雖然也有偶爾入宮,可整個人的憔悴看得出來,故而他自不會在杜士儀面前不識趣地提起後宮中事,話鋒一轉便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咱們相識相交也不是一兩天了,君禮,我今天問你一句實話,你總不成就一心一意窩在朔方那一畝三分地不回來吧?以你如今的資歷人望,拜相可是足夠了!」
換成五六年前,杜士儀還可以慷慨激昂地說自己是甘願守邊御戎狄,可如今他已經四十出頭,那些年輕人的口號就不能再拿出來糊弄人了。他雖回京不久,可也聽說過,高力士雖然深得聖心,可在對戰李林甫的戰役中卻並不順利,交好的大臣左遷的左遷,閒置的閒置,若非李林甫不得不顧慮真正正面交鋒事敗的後果,不少外官仍要靠高力士在御前美言,恐怕這座高宅不會這樣欣欣向榮。所以,高力士方才分外希望有個幫手頂住李林甫。
這樣的格局,他當初在玉華觀的那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是直接的誘因,否則高李之間縱有紛爭,也不會激烈爆發。可現如今兩人的暗鬥就差沒變成明爭了,高力士力不從心也在所難免。於是,他並沒有明著表態,而是壓低了聲音道:「倘若我真能拜相,大將軍真能全力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