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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人人都知道苗含液今日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可他以上黨苗氏為引子下帖,再加上考慮到其父苗延嗣指不定還能再上一步,一時他具帖相邀的人,十個至少來了八個。再加上昨日帖子上已經下了今日辯難會的題目,來者多半都做了準備,此刻聞聽這一建議,大多人並不發怵,欣然道好,而杜士儀看著顧盼自得的苗含液,卻躊躇著沒出聲。

    見自己的提議得到了首肯,苗含液心頭更是振奮。作為今日主人,他剛剛那些寒暄的話都已經說完了,這會兒便單刀直入地說道:「今日曲江會,與其說是辯難,實則還不如說是探討,論的正是如今的邊塞駐兵。我朝之初所定府兵,到如今卻是不但難征,而且逃亡者十之七八。這些年各邊常有不寧,但多數隻區區小患,動輒徵用大軍,勞民傷財不說,邊境駐兵更是仿佛形同虛設。不知道各位賢兄於此如何看待?」

    儒生高談闊論用兵之道,這自唐初至今,非但不足為奇,反而是極其流行的。曲江那些詩社文會到最後,意氣風發的年輕郎君們來上一場騎射較藝,這在往年更是司空見慣的情形。因此,昨日看到題目時就已經緊鑼密鼓做準備的一眾士子中間,當即有人慨然出言說道:「當然是重新整頓邊境駐兵,然後清點天下田畝,重新對賦役造冊登記,如此至少可保百多年長治久安……」

    他這話才剛說完,就有一個四十出頭老於科場的中年人打斷道:「只為了整飭兵制,就要清點天下田畝,重造賦役之冊,郎君這實在是因小事興大舉,這才是真正的勞民傷財!逃亡者曉諭之,長戍者嘉賞,惰者課罰,然後明軍功賞罰,定升黜之道,如此一來,人心自然而然就收攏了。」  

    「賢兄這才是書生之言。」苗含液絲毫沒覺得自己一個書生指斥別人書生之言有什麼不對,甚至看也不看那中年人一瞬間漲得通紅的臉,神色從容地說道,「如今邊鎮之上積弊流行,軍將輕啟戰端,視兵卒為仆隸,軍功賞罰更是動輒以親疏鑑別,怎麼可能明賞罰,定升黜?可是,看一看如今并州張長史,幽州張都督,朔方王大帥,這三位或進士明經或制舉及第,以文官鎮邊行武職,卻能除流弊,興善政,一時人人稱道,足可見,這邊鎮斷然不能全都交給那些利慾薰心只有匹夫之勇的武將,不能讓那些只有匹夫之勇的占據武職高位!」

    這一番話在如今文武並行的大環境中撂出來,卻是擲地有聲極其驚人。然而,不等苗含液繼續慷慨陳詞,昨天挑選出這麼一張邀約帖子時,就被那辯難會的題目吸引住的杜士儀終於開了口。

    「苗郎君此言確實另闢蹊徑,然則可否想到過一件事,自國朝之初來,文武從不分家!」

    此話一出,見不少人都露出了贊同的表情,還有人似在後悔這最好的反駁之語讓他給說了,杜士儀方才從容自若地說道:「并州張長史之弟,武舉及第,歷武階,補果毅,今則為文職刺史。昔日婁貞公師德,雖進士及第,卻應猛士舉,既當過將軍,也當過宰相。足可見才堪文武者,自然可以文武兼任,不分文武!苗郎君說武官利慾薰心,似有以偏概全之嫌。若只論文官,兼通文武,出將入相者雖多,然則不知兵的文臣難道還少?并州張長史,幽州張都督,朔方王大帥,雖則是人中俊傑,但正因為天下少有,所以決不能當成常制!」  

    這斬釘截鐵的話一出,見苗含液張口要駁斥,杜士儀卻徑直一口氣說了下去:「文臣知兵善戰者,固然可以委以出征出鎮之任,武臣通文而可以經制天下者,一樣可以拜相!若都按照苗郎君的說法,則邊鎮那些連年戍守屢擊外敵的將帥,卻因常制而不得不屈於一不知兵不懂兵的文官之下,豈不是讓人心中生怨?兵者凶事,兵者國事,我等在這兒高談闊論邊地兵事,焉不知那些腦袋提在手中,時時刻刻要豁出命去拼殺的邊地將校,是不是也在苦寒之中,不滿地哀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倘若說苗含液剛剛之言是擲地有聲,那此刻杜士儀的話便猶如當頭一棒,讓人想要駁斥卻找不出合適的言辭。而這時候,對此話效果頗為滿意的杜士儀便若無其事舉起面前酒盞一飲而盡,這才笑著說道:「倘若是入仕之後盡知民間疾苦也就罷了,如今這書生論戰,猶紙上談兵!」

    苗含液預備好好的盛事被杜士儀這一攪和,竟是只覺得進退兩難。一時間,他不禁捏緊了拳頭,繼而硬梆梆地問道:「聽說今歲京兆府解試有策問一道,也是論府兵之事,杜郎君難道所答之時,就不是紙上談兵?」

    「不曾臨實地,不曾預兵事,自然也是書生論戰,紙上談兵!」杜士儀乾脆地答了一句,旋即環視面色各異的眾人,這才徐徐開口說道,「所以明年正月歲舉,不論結果如何,我打算借著去幽州探叔父之便,就此週遊北地,諸君可有興趣同游否?」  

    第177章 京兆風暴

    一場苗含液打算舌戰群儒一舉揚名的曲江大會,最終卻不但早早收場,而且是草草收場。紙上談兵這四個字本就戳中了一眾為了應進士科,大多數時候都在和詩賦文章打交道的舉子們的軟肋,即便是準備充分的苗含液,竟也很難反駁這話。更何況,杜士儀那假託邊鎮將校的嘆息著實犀利得讓人心裡又氣又恨,可偏偏又找不出充分的理由加以反駁。

    而讓苗含液吃癟,並不是杜士儀的目的。這三年多來他的積累不可謂不深厚,然則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些年他充其量也就是在長安洛陽嵩山這三地一千餘里路上走過幾個來回,於風土地理民生民情都不甚了了。即便明年歲舉能夠成功登第,與其守選三年間,苦苦守著京城四處投書干謁求人舉薦,還不如趁著這時節好好走一走看一看!當然,也免得人說叔父遠在幽州為官,他這個當侄兒的連面都不露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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