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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三娘看著那兩側廊房只餘下殘垣斷壁,只剩下那一座孤零零矗立在正中,卻也已經呈現出傾頹之勢的正堂,想起那一場幾乎讓她崩潰到絕望的大火,一時忍不住死死拽住了杜士儀的胳膊。而置身於這個劫後餘生的院子裡,杜士儀也沉默得一言不發,許久方才說道:「到後頭看看吧。」
「別看,別看了阿兄!」杜十三娘慌忙出聲阻止,見杜士儀卻仍執意往前走,她只得鬆開手閃身擋在了杜士儀跟前,「阿兄,你難道忘了,那火便是從後頭寢堂開始著的,後頭比前頭更加不像樣子……」
「沒事,難道你還怕阿兄我因為去看上一眼,又成了從前那沒出息的樣子?」
杜士儀笑著按了按杜十三娘的肩膀,復又大步往前走去。待到繞過那座仿佛搖搖欲墜的正堂,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焦黑的廢墟。杜十三娘所說的寢堂他完全分辨不出在哪兒,只能看見在那些焦黑的瓦礫中間,竟是有無數雜草野花在這春日頑強地抽出鮮亮的嫩芽綠葉,綻放開五彩的花朵。而與此同時,那一夜在火場中的各種記憶凌亂地在眼前閃過,最後他不得不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使勁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把那一絲躁動壓了下去。
「阿兄,阿兄?」
聽到耳邊那個熟悉的聲音,杜士儀側過頭,見杜十三娘還是滿臉擔憂,他便苦笑著一攤手道:「看來,昨晚上先在長安城過上一夜是對的,否則大晚上找到這兒來,恐怕咱們就得露宿在外頭了。」
說完這話,見杜士翰也跟了進來,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十三兄,照你之前那話,這兒還沒人進來過?」
「當然沒人進來過。」杜士翰極其肯定地點了點頭,又拍著胸脯說道,「這幾年都是我親自帶人巡查。而且砌外牆的時候,我讓人安設了線和鈴鐺,如此四鄰聽到動靜就會知道。只不過沒想到今兒個,碰到個砸鎖的,我還以為是哪兒來的笨賊呢!對了,十九郎,你此次回來,是不是奔著今歲鄉貢來的?」
杜士儀頓時眉頭一挑道:「十三兄怎麼知道?」
「還真是?」杜士翰訝異地瞪大了眼睛,隨即便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自己下頜的髭鬚,「今年京兆府解試聽說實在是熱鬧,不說其他的,光是咱們京兆杜氏,便有七八個打算應考。今年的京兆府解試,主持的是萬年縣縣尉郭荃郭少府,杜老府君那兒聽說有好幾位長輩去求過,希望他和郭荃打個招呼。畢竟,郭少府當初受過老府君的恩惠。這要是再加上你……」
「杜郎君!」
話音剛落,就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喚,緊跟著,便是劉墨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外間來了一行人,道是朱坡杜老府君派來的。聽說杜郎君和十三娘子回來,請前往朱坡山第一見!」
第115章 朱坡京兆公
杜十三口中的杜老府君,便是已經致仕的京兆公杜思溫。人稱京兆公的緣故,不但因為杜思溫出自京兆杜氏,而且因為他在開元初天子設京兆尹之後,當過一任京兆尹,即便時間不過年余,而後就致仕回鄉居住,但終究是京兆杜氏這二十年來仕至三品,本有可能成為宰相的第一人。杜思溫膝下四男三女,都已經為人父母了,兒子們或由門蔭,或由明經出仕,而女兒們亦是各自嫁入門當戶對的人家。尤其是杜思溫少女杜氏為嗣韓王妃,在天家的那些王妃當中,也算是一等一的賢惠能幹。
而且杜思溫平易近人,猶喜晚輩群聚的場面,自從隱退朱坡莊墅之後,常常開文會遍召杜氏族人才俊,就連京兆府其他各大姓以及遊學京城的士子,也往往不請自來,故而尋常飲宴也為一時盛會。
儘管今日杜思溫只請了杜士儀,但杜士翰定要熱心地隨著一塊去,杜十三娘一來沒其他地方可去,二來更不放心兄長,三來也想拜見這位長輩,至于田陌竹影並楊綜萬幾個石工,再加上崔氏那些家丁,帶著那滿是行李的車馬都隨了去,竟不下二十人。只有秋娘一再辭以要回家,杜士儀拗不過,本要派個家丁送她回去,卻也最終被拒絕了。面對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杜思溫派來相請的使者卻沒有半分異色,相見之後只在前頭默默引路。
一路上眼見得杜士翰言談舉止之間,對自己是真心的熱情關切,杜士儀漸漸也就拋開了原本那些生疏,漸漸和人談笑風生了起來。當提到杜士翰的那一叢髭鬚時,他卻得到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這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從前誰看著我都以為是貴介公子,敬我的身份,不是敬我的武藝,實在太沒意思!所以,我就索性蓄了這一叢髭鬚,果然看上去就年長了十歲,別人瞧著我也就存著十分敬意!」說到這裡,杜士翰還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腰中佩戴的寶劍,嘿然笑道,「十九郎既是回來了,若是碰到什麼麻煩儘管找我!只要是能用拳頭和劍解決的事,沒有我不能幫忙的!」
如此好意,杜士儀自然沒有往外推的道理,當即笑著點頭道:「那今後就要倚仗十三兄了!」
朱坡本名朱博村,因漢哀帝時丞相朱博故里而得名,久而久之,人稱朱坡而非朱博。朱坡不在樊川杜曲,卻在韋曲東南少陵原南畔。其地去杜公祠三里,在華嚴寺北,下瞰樊川,每日華嚴寺鐘磬之音,不絕於耳,樊川美景,盡入眼底。此地最是莊墅林立,從武后年間開始,便有不少公卿貴族於此建別業莊墅,山中景致最好的那些地方,常可見山第林立,錦衣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