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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想起了當初自己因為皇甫惟明的刁狀,困居旅舍等待處分滿心憤懣時,那一支突然落入院中的箭!就是那一支箭,把皇甫惟明一塊給卷了進來,當時還是忠王的皇太子李亨甚至也受到了些許牽連,可他反而奇蹟般地就此逃脫一劫,而這樣一件事若是發生在現在,那他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王忠嗣陡然為之色變。以張守珪當年的功勳赫赫,也難免麾下有害群之馬,甚至還縱容出了安祿山這麼一個義子,他難道就沒有這樣的不肖部將?如果也有人這樣告他一回刁狀呢?
「來人!」
見外頭一個隨從應聲而入,王忠嗣便沉聲問道:「蕭家送回禮時,還說了什麼?」
那隨從本是隱去了對方送禮時捎帶的兩句話,可此刻主人追問,他雖說憤懣,還是不得不實言說道:「蕭家的人說,希望大帥別忘了昔日在河隴的威名,別讓吐蕃人在石堡城耀武揚威!以大帥之能,難道就不如昔日信安王?」
要是起頭沒悟出那點意思,此刻王忠嗣聽到蕭家人都這樣諷刺自己,一定會怒不可遏,可他現在卻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暗自下定了決心。
宣陽坊杜宅之中,同樣收到蕭嵩回禮的杜士儀,展開那幅長卷時,見是那首謝靈運的《樂府泰山吟》,他不禁含笑命人掛在了書齋之中,隨即又讓龍泉去把王容請了過來。
等到妻子滿臉不解地踏入了書齋,他已經站在書案後自顧自地面奮筆疾書,卻是寫起了組詩。當寫到「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時,他微微一頓,最終還是接了下去。須臾九首詩成,他見王容拿著旁邊那一張一張的字紙,一首一首仔仔細細地看著,輕聲念著,面上漸漸露出了鄭重其事的表情,他便微微笑了笑。
「這齣塞九首,道盡征夫苦痛,戰陣無情,軍功不均,開疆之殤。如果忠嗣此次回河隴之後,能夠立刻想辦法把石堡城拿下,那麼,你就早些把這九首組詩印出來,給我找兩個人在京畿河洛哪裡的坊牆上貼個一兩百份,然後立刻將做事的人送到嶺南妥當藏起來。想必,如此朗朗上口的詩,署上北邙山人的名字,定然會再度引起人們爭相傳抄……」
話說到這份上,接下來的情勢發展王容就是猜也能猜到。天子好戰求邊功,民間卻是哀鴻遍野,一片困苦景象,文人墨客作詩諷刺個一兩句,也不會如後世那般大興文字獄,可這樣到處張貼,如果真的激起士林共鳴,又或者是有正義感的朝臣上書,豈不是一場軒然大波?更何況,杜士儀這些年來的爵位和官職,都是靠著戰功而來,難道不會被李林甫利用這個機會順手牽進去?
「這只是一個起頭,如果當今陛下能夠因此而有所覺悟,好好琢磨一下所謂邊功到底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多少是有必要的仗,多少是沒必要的征伐。那麼,便當我從前那些準備白費,我們日後大可遠遁他方,大可試一試到異域是否能夠有所作為。可如果他還是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聽到的,那麼,就不要怪異日他孤立無援了!」
賢明如太宗李世民,免不了老來鑄成大錯,好大喜功的李隆基是否能過這一關?
第1058章 一退再退
此次天下諸鎮節度,除卻嶺南五府經略使之外,全數雲集長安,相形之下,劍南道節度使章仇兼瓊,原本是並不起眼的一個。他出身屬吏,能夠有今天,還是靠的前任節度使提拔,可他卻在進京時大力表現自己,因此取前任而代之,根基淺薄不說,還常常被人在背後指摘詬病。正因為如此,他一直試圖打通上層路線,所以採取鮮于仲通的意見,在楊釗身上下了一筆重注,他現在每每想起這一招就慶幸不已。
至於給他出了這麼一個主意,隨即把進京美事讓給楊釗,自己毫不居功的鮮于仲通,在他看來更是德才兼備,可堪重用!畢竟,他自己就是踩著前任上位,鮮于仲通明明有那樣的機會,卻沒有如此,他怎會不感動?
上元節這天從興慶宮出來,章仇兼瓊自是神采飛揚。見鮮于仲通迎上前,他顧不上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竟大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興奮不已地說道:「仲通,此次全都多虧了你!」
面對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此番隨同入京的鮮于仲通心中一跳,卻是立刻謙遜地說道:「大帥何出此言?大帥鎮守劍南道這些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茶葉出產更是年年攀升,更不要說吐蕃每每挫敗,南詔臣服,全都是大帥的功勞!」
今日入宮被天子讚賞,出宮又被下屬恭維,章仇兼瓊更是志得意滿。他笑著環視左右,這才語重心長地對鮮于仲通說道:「陛下嘉賞我在蜀中多年政績,所以我這次大約不會回益州去了,不日便要升戶部尚書。」
這麼快!
鮮于仲通大吃一驚,可他這震驚之色剎那之間就完全凍結在了臉上,因為章仇兼瓊轉瞬間就又丟出了另外一顆重磅炸彈。
「陛下問我劍南道節度使之位誰人可任,我便舉薦了你。蜀中之地,若無熟悉地理風土人情之人,決計無法勝任。而楊中丞也在旁邊竭力推薦了你,我看陛下的意思,應該有七八分准了。」
這是他舉薦楊釗進京替章仇兼瓊奔走時,根本沒有料到的好事,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鮮于仲通深知自己如今不過是劍南道採訪支使,節度判官,距離劍南道節度使這個位子還相當遙遠,這麼多年來,能夠從節度判官成為節帥的,也就是一個牛仙客,除此之外再無別人。他使勁咽了一囗唾沫,喉嚨卻依舊又干又澀,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來:「大帥知遇之恩,仲通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