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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只是和范承明的姻親於家有親,哪敢違逆,此刻連忙答應不迭。可等到范承明重新撥馬回城時,他想到那八百畝茶園的大利,心中也不免痒痒得難受。一年至少兩千餘匹帛的收益啊!倘若換成是他,手段絕對不會像李天絡這樣愚蠢直接,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
范承明一走,郭荃也就笑眯眯地告了辭,回頭炮製他那封等著送給宇文融的急奏了。而隨著張家村的村民們紛紛回家捧了錢來,或不舍或平靜地將那一串一串的青錢放到了自己面前的錢箱中,杜士儀便授意跟來的戶曹令史立時清點記帳,當每家每戶的數字逐一報了出來,原本心有不甘的村民漸漸都安靜了下來。
而杜士儀聽到那一百五十三貫的總數,微微頷首後便揚聲說道:「李家賄款按律應當沒官,然則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來這裡之前,曾經讓人打探過,這附近田地常有缺水之虞,各村都曾有人提出想要蓄水為池,以供旱時抑或缺水時取水,卻苦於無錢。如今這一百五十餘貫,我便留存於建池所用。」
自家拿到手的錢卻要吐出去,村民們大多心裡總有些捨不得,暗自心存怨尤的也不在少數,可杜士儀如此一說,他們頓時來了精神。而村正張大疤雖則驚喜,可他卻終究老成世故。深知這百餘貫對於建池蓄水的龐大投入來說無疑杯水車薪,少不得逢迎了一句明公英明,卻還想再說什麼時,卻不想杜士儀又笑了一聲。
「我知道必有人覺得,這百餘貫要想為如此大事,決計是痴人說夢。但此前成都崔家的主人崔翁曾經到縣廨陳情,願意慨然相助一千貫,用作農田水利事,這就差不多夠起個頭了。至於圖紙,縣廨中還有從前留下的規劃,我就委實不客氣地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了。張大疤,你是村正,即日與各家清點丁口人役,若有願意的便計算在內,等到過了冬合適的時候便行開工。至於剩下的缺口……」
杜士儀頓了一頓便看向了彭海等人,見這些劫後餘生的客戶彼此對視了一眼,咬了咬牙,彭海這個領頭的又上前說願意帶所有客戶捐出五百貫,他就點了點頭道:「雖有居人客戶之別,可既然毗鄰而居,如此互助,方才是和睦之道。對了,我差點還忘了今日仗義助言的這位小郎君。」
扭頭招手叫了那垂髫童子上前,杜士儀方才溫和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垂髫童子卻是膽大得很,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姓陳名寶兒,鄉鄰多叫我寶兒,或是呼三郎。」
「寶兒卻像是小字,不像大名。寶字為珍,三郎則為季,我便送你一個名字,陳季珍,如何?」
自家兒子如此膽大地揭出了李家人給村中各家送錢的事,陳寶兒的父母自然全都趕了過來,剛剛看到杜士儀突然又問起了自家幼子,一時全都捏了一把汗。待到杜士儀竟仿佛興致勃勃地給陳寶兒起了個氣派的大名,務農一輩子的夫妻倆頓時喜出望外,紛紛擠出了人群連聲說道:「寶兒,還不謝謝明公!」
然而,陳寶兒卻反反覆覆念叨了好幾遍自己的新名字,這才咧嘴笑道:「真的是好名字,謝謝明公賜名!」
「好孩子!」杜士儀頗為讚賞這個敢於直言,而且又讀過書的童子,見他的父母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不遠處,他便把人叫了過來,直截了當地說道,「此子膽色不凡,兼且急公好義,如此資質,留在鄉間沒有名師,卻也可惜了。若是你們捨得他,便讓他跟著我到成都城去,我閒時自會教導他。」
這樣天上掉下來的美事,夫妻倆簡直給砸懵了。就連膽大的陳寶兒也為之傻眼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說:「明公要帶我……帶我去成都?」
「怎麼,不願意?」
「可父母在,不遠遊……」
不等兒子囁嚅說完,陳達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想都不想地跪了下來:「明公看中寶兒是他的福分,我夫妻二人自然願意!寶兒從小聰明,什麼東西聽一遍就能記住,認字寫字更是只要教一遍,可在家只能用竹棍在地上寫字,若是跟了明公朝夕受教,將來總比在村里種一輩子地強!」
見母親亦是上來隨著父親跪下,卻因為一介村婦說不出什麼道理,只是訥訥說願意讓自己跟去成都城,陳寶兒登時眼圈紅了,撲上去抱著父母掉眼淚,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哪裡還有在人前侃侃而談時的膽大?
可面對此情此景,杜士儀倒是更加暗自點了點頭。百善孝為先,倘若因為能夠有更好的生活就不假思索丟開父母,那心性可想而知,此時此刻的依依不捨,方才足證孩子的純良天性。
因而,見這一家三口依依惜別,他就笑著說道:「好了,成都城距離張家村不過十八里,你們也不必這般姿態。他是跟著我去讀書,又不是別的,你們盡可來探他。這樣吧,你們一家好好團聚,來日再送他到成都縣廨來。」
聽得不是立時三刻要和兒子分別,陳家父母全都鬆了一口大氣,一時更加感激。而杜士儀這才站起身來,見彭海等人全都再次上前來,仿佛又打算磕頭道謝,他便伸手虛扶了一把,隨即語重心長地說道:「好好侍弄你們的茶園,等到春茶上市的時候,我等著你們豐收的好消息。」
「多謝……多謝明公厚情!」彭海只覺得喉頭哽咽,好半晌方才迸出了下半截話,「我等五六十口人的身家性命,全都賴明公一言方才得救。日後若有差遣,必當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