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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兄的意思我明白,要說怒,我並不在你之下。然則律法對於囤積居奇,並無嚴禁,何也?只因為這是古往今來就難以嚴禁的。所以,宇文使君在魏州用的辦法,和我用的如出一轍,經歷了前事之後,你也該知道,對於馬賊是一回事,要是對於商人也用過於外露的手段,有害無利。」見郭荃面露怏怏,杜士儀笑著拍了拍他的臂膀,沉聲說道,「說起來,經此一事,宇文使君重新回朝,應是指日可待。」
「也多虧了你的舉薦,甚至為此被人忌恨遭了左遷。」郭荃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鄭重交手躬下了身,「杜長史對我也好,對宇文使君也好,都有舉薦之德,我銘記在心。如今我既為雲州錄事參軍,定當盡心竭力,不負你之所託!」
「你我交心,何必如此見外!只希望能聯手重定雲州,不負眾望!」
郭荃為人方正,很快就退席去了。而杜士儀見沒了岳五娘的小和尚也鬼鬼祟祟逃了席,王泠然重傷初愈不能多飲,固安公主啦了王容悄悄去了,儘管他有心回房和王容團聚,但見陳寶兒坐在那兒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了想便起身從旁邊繞了過去,在小傢伙的肩膀上輕輕一拍,隨即便出了前門。果然不一會兒,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輕喚。
「杜師有事找我?」
「這些日子感受如何?」
和之前在成都從學於杜士儀,之後又跟著作為茶引使的杜士儀一路從西南到東南,當了一年的記室,在洛陽長安兩京之後更是一邊讀書,一邊觀帝京風土人情不同,這次到雲州,陳寶兒方才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忙。尤其是口乾舌燥和尋常百姓解說政令,一遍兩遍別人都未必能聽懂,甚至未必能相信的經歷,更是讓從前只覺得官府令行禁止的他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可這會兒杜士儀問他,他張了張口,最終卻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從前杜師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沒錯,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但要為官,一手好文章是決計不夠的。如今距離入夜宵禁已經沒多久了,那些跪在都督府門前的糧商,我就都交給你去處置了。」
見杜士儀說完這話就緩步下了階梯,竟是仿佛要徑直回房,陳寶兒呆了一呆後,一時大驚失色地住了上去:「杜師,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能……」
「這些人如今已經不足為道,你只要依你本心去應對即可。」杜士儀伸手在陳寶兒的肩膀上重重壓了壓,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要知道,如今雲州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是我唯一的弟子!」
眼見杜士儀信步離開,陳寶兒只覺得喉嚨口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呆立了好一會兒,他最終才下定了決心,竟是大步往外走去。
而杜士儀一過前頭一道門,就只見王容和白姜在那兒等著自己,固安公主卻不見人影。知道她們倆必是什麼都聽見了,他就笑道:「怎麼不回房?」
「還不是想看看你如何教弟子,結果卻看見你揠苗助長。」對於杜士儀從成都鄉野之間撿到的這塊璞玉,王容也一直對其關切得很,此刻不禁有些憂心地問道,「真的不要緊麼?」
「沒事,區區幾個跳樑小丑,不論寶兒做什麼,都影響不了大局。他跟我已經有三年了,待人接物一直無可挑剔。如今,我想看看他的處事,再決定到時候是讓他走科場,還是試一試別的。」
「你呀,還真的是像父親一樣。」王容忍不住脫口而出,等見星空之下杜士儀那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了炙熱之色,她登時想起了自己和杜士儀之間從前一直戲言,要生個如同玉奴那樣的女兒,她便俏皮地笑道,「日後咱們若是有了兒子,難不成你也打算像磨礪寶兒這個弟子一樣,好好磨一磨他?」
「咱們要是有了兒子……」杜士儀冷不丁抱起王容打了個旋兒,把人放下後,這才用自信的口氣說道,「我會讓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這邊廂夫妻倆夜話之時,那邊廂陳寶兒已經來到了都督府大門口。連月以來,雲州城內興許還會有人不認識杜士儀,但不認識他這個年紀輕輕的都督府記室的,幾乎鳳毛麟角。年少的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彬彬有禮,哪怕對區區小卒或是僕役亦然,所以這會兒他一出來,對幾位門前衛士拱了拱手,衛士們立時紛紛笑著和他打招呼,有叫陳小郎君的,也有叫陳記室的,地上跪的腿腳都發麻了的那些糧商和隨從們聽到動靜,一時全都抬起了頭來。
他們對於陳寶兒自然也並不陌生,見到這麼一個據說是杜士儀心腹的少年,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絲期望。然而,在他們期冀的眼神之中,陳寶兒卻搖了搖頭。
「杜師今夜不會見你們。」儘管出來的時候,腦子裡還是一片亂糟糟的,但這會兒見到一地跪著的人,陳寶兒卻只覺得心裡如同明鏡似的透亮,「因為糧食運到了雲州,糧價應聲而跌,你們現在知道屈膝求饒,可之前你們都幹什麼去了?」
這些人跪在這裡,已經整整有兩個時辰了,此前已經有不少百姓圍觀看過熱鬧,甚至還有不解氣的試圖要扔些爛瓜皮之類的泄憤,結果卻被都督府在街道兩旁把守的衛士給攔住了。即便如此,這已經足夠讓他們感受到了屈辱。因此,陳寶兒雖明言杜士儀不見他們,又是聲色俱厲這番數落,卻反而讓他們一顆心漸漸落了地,不再是之前那七上八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