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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如何?這些傢伙都在禁軍中服役,又和高力士有關,一個個都油滑乖覺得很。倘若知道這字條上寫了什麼,萬一事情大得不可收場,他們一個個都得死。與其如此,還不如現在趕緊先去稟報上頭,把自己摘出去,橫豎到時候是非曲直有我到陛下面前去稟明。總之,你也記住,反正沒別人看到,東西是我自己在院子裡散步時撿的,你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
「這怎麼行!萬一有事,郎君可如何擔待,郎主就只有郎君這唯一一點血脈……」
「別說了,這種事情你擔不下來,而換成是我,興許未必就是必死之局!」王忠嗣擲地有聲地迸出了一句話,見王靖面露黯然,他便伸出手來,在這位跟著父親又跟著自己的老家將肩膀上重重一拍,一字一句地說道,「萬一我過不了這一關,你就回河隴,去投靠鄯州杜大帥。杜大帥是個急公好義,又有容人雅量的人,他即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會好好待你的。」
小半個時辰之後,興慶宮中便傳來了消息,卻是宣召王忠嗣立時入見。這是意料中事,王忠嗣收拾好了儀容儀表,就跟著來人在這已經夜禁的時分出了旅舍。坊門這會兒還開著,分明是先頭宮中來信使的時候,武侯就知機地沒有關閉。至於出了坊門到了大道上,因為頭前那琉璃馬燈上明明白白寫著一個禁字,另一路自是暢通無阻無人盤查,直到興慶宮門口,王忠嗣下了馬,前頭方才換了人引路。
興慶宮落成之後,王忠嗣已經年長出宮在外任官,這裡來得很少,所以對路途也並不熟悉。更何況如今是夜裡,外頭黑影憧憧,他這雙戰場上的利眼,在這時候也因為四周建築物實在太多而很不習慣,不比尋常不能夜視的人好到哪裡去。好在興慶宮中多直路,在走了約莫兩刻鐘之後,他就來到了一處宮院前。而這一次,出來迎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內宮之中就連妃嬪也要給幾分面子,外朝之中宰輔亦要客客氣氣的高力士。
「忠嗣郎君就交給我,你們都去吧。」
一句話打發了引路的兩人,高力士親自引著王忠嗣進了院子,卻什麼別的話都沒說。直到推開格扇門,示意王忠嗣入內時,他方才輕聲說道:「陛下一人在內。」目送了王忠嗣進去,他又關好了格扇門守在外頭,心中卻是狐疑得很。
禁卒竟然在王忠嗣所住的旅舍外發現了鬼鬼祟祟的人,而且那人據說還往裡頭射箭,箭上系了紙條。按理王忠嗣作為河隴宿將王海賓留下的孤兒,在長安應該沒什麼人脈,這次蕭嵩本待相救的,可一開口就在韓休面前碰了滿鼻子灰,這兩位宰相共事不到一年便已經很不合,以至於李隆基都生了厭煩,故而蕭嵩也只好暫時保持緘默了。至於其他興許會幫忙的,應該就是杜士儀,可杜士儀又不在長安,只是上疏說情,固然派了宇文審回來,可那位一直在忙著其妹的婚事。
那麼,難道是皇甫惟明生怕王忠嗣不夠慘,所以故意派人來上這麼一手,打算雪上加霜?
高力士在外頭猜測,屋子裡,當王忠嗣行禮拜見之後,就只聽上首傳來了一個拍扶手的聲音,緊跟著就是呵斥。
「你自幼喪父,朕將你接入宮中撫養,又賜名忠嗣。待你成年之後,更是予你多方歷練的機會,因而你年不到三十而官居河西討擊副使。可你呢,殺俘,冒功,馭下無方,你太讓朕失望了!」
王忠嗣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直起身朗聲說道:「陛下責臣,臣不敢不吐實言。殺俘事確是有,但那是因為敵數十人先頭將我軍哨探小隊十人全數殺戮殆盡,其後遭遇我軍大部無法逃竄,方才請降。軍中見哨探屍體群情激憤,因此臣將彼等立斬之,是為了安軍心。至於以殺俘這數十人請功,臣還不至於這樣厚臉皮,河西牛大帥的軍功簿上寫得清清楚楚,陛下一看便知。至於馭下無方,以至於那次偏師冒進,險些覆沒,確有此事,但臣及時揮師相救,麾下所有兵馬最終全身而退。陛下若治罪,請從重處置臣,寬宥臣下屬諸將。他們也是因為每歲麥熟,吐蕃便來侵擾,以我麥田為彼倉庫,心中憤怒所致。」
儘管王忠嗣之前陳奏上也說了這些,但如今人就在面前說出來的話,聽在耳中的感覺就大不相同,故而李隆基不知不覺就收起了怒容。然而,一想到剛剛層層轉奏上來的事,他又沉著臉問道:「那今晚射進旅舍的箭支又是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箭上附有一張字條,其上所書,臣不敢奏,惟願陛下眼見為實。」
聽到王忠嗣竟然這麼說,李隆基心中更生狐疑,吩咐王忠嗣送上來,他見那張紙揉得亂七八糟,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面前這身材壯健的青年。果然,王忠嗣立刻露出了尷尬之色,低聲說道:「臣那時候看過之後,一時憤怒惱火,所以就揉成了這個樣子。」
儘管有王忠嗣的解釋和提醒,可當真正看清楚上頭寫了些什麼,李隆基同樣油然而生大怒。他劈手將紙團狠狠擲在地上,一手狠狠抓住了扶手,但緊緊握了好一會兒之後,卻又最終鬆開了手。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對王忠嗣問道:「你既然氣得將其揉成這幅光景,想來心中應該有些猜測?」
「是。」王忠嗣早已打定了主意,這時候索性直言不諱地說,「臣昔日是曾經供養於宮中,然則和太子諸王同游,並無親疏之分,這所謂和忠王親近,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至於所謂的找忠王當和事老,更是莫名其妙。皇甫惟明參奏臣,是他作為侍御史的本分和職責,而臣回京待勘,也是臣自有疏失罪過。縱使皇甫惟明曾經為忠王友,可如今早已超遷侍御史,而臣已經多年沒見過忠王了,更何況,忠王素來不理政務,這個和事老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