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頁
「玉曜娘子,我家郎君來了。」
聽到外頭僕人的稟報,王容一抬頭就看見杜士儀大步進來,本以為怎麼也該是杜十三娘出面的她不禁有些吃驚。然而,杜士儀落座之後,一個年少婢女再次上來換過一輪漿水和小食垂手退下時,她就看見只有此前見過兩次的那個中年媼婦侍立在廊下。這時候,主位上的杜士儀便笑著開了口:「十三娘正在廚下忙碌,乍聞貴客登門,一時忙亂污了衣裳,所以只能我這個做阿兄的出來待客了。」
「有妹若此,杜郎君好福氣!」王容不用猜都知道這所謂的污了裙子是怎麼回事,此刻不禁笑了,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道,「今日我來,是奉了尊師之命,給杜郎君送書的。尊師聽說玉真觀主送了你一套《史通》,於是便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套《太宗政典》來。」
一聽這話,本來閒適而坐的杜士儀不禁坐直了身子失聲叫道:「《太宗政典》?可是編撰《南史》和《北史》的李延壽所作的那一套《太宗政典》?」
「不愧是倒背如流精通經史杜郎君,連這等旁人鮮少聽聞過的書,也知道得這般清楚!」
見王容面露打趣之色,杜士儀不禁輕輕吁了一口氣。別說他在盧門弟子之中,本就是專研史話,就算是另一個金石半吊子學徒的身份,《太宗政典》的名頭也曾經如雷貫耳。
儘管名列二十四史的《南史》和《北史》更加名聲赫赫,但他卻知道,李延壽去世之後,那部《太宗政典》還曾經被唐高宗大加稱讚,三十卷書被重新抄錄三部,一部賜太子,兩部存秘書省,可惜的是此書不如《南史》和《北史》最終得以流傳後世,而是以散佚告終,可他如今卻能看到,怎能不激動!
「此書共三十卷,金仙觀主難道是早就從秘書省抄錄了出來的?」
「聽說玉真觀主送了《史通》的抄本給你,尊師自然也想送你一套好書,正巧我記得我有如此珍藏,尊師就借花獻佛了。」話音剛落,王容就看到杜士儀為之訝然,當即笑吟吟地說道,「這書是李家後人自己留存的副本,阿爺因緣巧合得手之後,也珍藏了好幾年方才落到我手裡。寶劍贈英雄,珍籍贈知音,你若推脫,可對不起尊師和我一片苦心了。」
杜士儀當即不再客氣,頷首一笑道:「那就多謝了!」
「對了,昨日宇文監察和那位李拾遺先後抱得美人歸,一時傳為美談。可高將軍送玉真觀主和尊師出宮時,卻仿佛無意似的提了一句,說是內侍省一位內謁者險些抄檢了門下省左拾遺的直房,只可惜空手而歸,否則獲賜美人的,恐怕還要多上一人。尊師和玉真觀主面上雖當成笑話,可我隨侍尊師登車時,卻見她頗為慍怒,杜郎君,高將軍所言可當真?」
高力士既然特意對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挑明了此事,恐怕是猜著了什麼,而那兩位貴主都是冰雪聰明的人,由此有什麼聯想,自也不問自知。見王容眼神炯炯,杜士儀便嗤笑一聲,輕輕地說道:「宇文融那張詩箋,是我給他的。」
王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些想不通的關節一時豁然貫通,更忍不住低聲嘆道:「你和他並無多少交情,此舉豈非冒險?」
「當時他看那詩箋時神情微妙,過後就主動要了過去,想來是認得什麼玄機,我當然就答應了。只不過交淺言深,我不便相問,當然也懶得多問。如果他不肯接過去,那我唯有委屈一下自己毀字滅跡。」杜士儀無奈地一攤手,臉上神情一時轉冷,「否則只能賭那牛仙童知難而退,風險太大。誰能確定,這件事情會以陛下成人之美的美談而告終。要知道,牛仙童闖入門下省時氣勢洶洶,有恃無恐,他能退回去我也沒想到。」
「如此說來,昨日那事情,著實蹊蹺得很。」王容沒想到杜士儀方才是真正的涉事者,昨天聽聞這奇聞時的嘖嘖驚嘆頓時變成了驚怒和後怕。事涉宮中后妃嫡庶之爭,置身事外永遠是對的。沉吟片刻,她便低聲問道,「此事可要對玉真觀主和尊師言明?」
「不用。」杜士儀立時搖了搖頭,隨即無所謂地說道,「就讓所有人都以為宇文融和李元芝是因陛下方才得美而歸,不用再多事了。至於事情背後究竟如何,總會漸漸有些消息流出來,到時候再作計較。不爭一時之氣,橫豎我此次分毫無損。」
「嗯,你說的也是。」
王容知道杜士儀在外人口中驚嘆為奇蹟的所謂逢凶化吉,無不是在取捨之道上敢打敢拼,能夠豁得出去,當即便點了點頭。可是,就在她心中思量正要再次開口之際,就只聽外間傳來了一個笑聲。
「十三娘,我那條裙子是和阿姊一模一樣的,結果就是你這一失手,居然染了一層炭灰,回去阿娘又要說我暴殄天物了!哎,你別磨蹭,既是無上道師派了人來,我又不是外人,和你一塊見一見又有什麼要緊的?」
「端午佳節,也沒什麼別的好饋贈,此物你留著把玩吧。」
聽到崔九娘這熟悉的聲音,杜士儀不禁頭疼萬分,特意回房一趟取來的東西,此時此刻只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塞到了王容手中。眼看她一愣之下便不動聲色將其攏入袖中,舒了一口氣的他往外看去,果然只片刻功夫,崔九娘就拉了杜十三娘到了寢堂外頭。相比興致勃勃的崔九娘,杜十三娘就顯得很有些無奈了,進屋的時刻甚至向他這個阿兄投了一個抱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