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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變生肘腋
由太原至蔚州的官道,經秀容、雁門到蔚州,一路凡九百餘里,當杜士儀這一行人日夜兼程趕到如今蔚州治所安邊縣的時候,已經是走了兩夜一天。有過前一次在長安洛陽之間快馬加鞭疾趕了一次的經歷,這一回走夜路,被眾人護在當中的杜士儀雖然滿身疲憊,但一路順順噹噹。而那雙股之間火辣辣的疼痛,也在踏進蔚州州署,面對上上下下那種凝重氣氛的時候,被他完全丟在了腦後。
蔚州地處面臨突厥的最前線。唐初沒入突厥,雖設郡,卻一直僑治他地,直到貞觀年間大破突厥,方才還治靈丘。而隨著開元年間始終厲兵秣馬的默啜可汗身死,突厥四分五裂,如拔曳固部同羅部在內的鐵勒諸部請降內附,李隆基從張嘉貞之議,在蔚州北面安置,更將五部降戶編成了橫野軍,兵員凡三萬人,隸屬天兵軍,移於山北,有軍情則合兵征討,沒有則各自放牧,如今便屬於朝廷尚未動兵的使節,橫野軍只有同羅部的營帳在。而蔚州的治所則是從靈丘移到了原本橫野軍所在的安邊縣。
無巧不成書,蔚州刺史杜明澤正是出自京兆杜氏。雖和杜士儀之間的血緣關係早就出了五服,可杜士儀及第之後名聲赫赫,就連他鎮守這等邊陲之地的刺史,也已經從家書之中得知過京兆杜氏出了一位天子嘉許的狀元郎。因而,見并州那邊不是發天兵軍兵馬,而是派了杜士儀和王翰來安撫橫野軍那些鐵勒降戶,他最初呆若木雞,隨即便不禁氣急敗壞了起來。
「荒謬,荒謬,這種時候就算要安靖撫民,也應該派大都督府那些屬官來!十九郎你如今尚未授官,就算得聖人欽點觀風,也大可不接此事!」
「多謝叔父關切,張使君既然自己亦是以身犯險,我又何惜此身?」
嘴上說得大義凜然,杜士儀心裡卻苦笑不已。想想張說那罵人毫不留情的性子,但使他真的拒絕,天知道這位會在背後使什麼么蛾子,事到如今,他總不成把一個個高官大員全都給得罪了!他定了定神,見杜明澤仍是僵著臉不說話,他少不得衝著王翰使了個眼色。
後者當即站起身來,對著杜明澤誠懇至極地說了好一番話。不得不說,王翰若是不喝酒,言行舉止風度翩翩,儼然世家公子。而作為太原王氏的嫡脈,亦是并州一帶有名的才子,在他的勸說下,原本堅決不肯放兩人從此地通行的杜明澤終於鬆了口。
「放你們前往橫野軍可以,可決不能只帶這麼一點人!」
「叔父,就算帶再多的人,一旦同羅部生亂,數千之眾席捲而來,別說我帶再多的人也於事無補,就連蔚州亦是難以倖免!」杜士儀再次對杜明澤深深一揖,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其實,叔父的顧慮我也知道,不過是怕我初出茅廬卻亂逞能。然則張使君派了我來,借重的只是奉旨觀風這個名義,真正派用場的,是通悉同羅部上下人情的從者和書史,更何況還有精通突厥語的王郎君!如今耽誤不起時間,否則萬一有事,叔父亦恐難辭其咎。」
見杜士儀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杜明澤雖痛惜族中難得出一個進士及第的才俊,卻被張說這麼亂點將令,也不得不妥協。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聲若洪鐘地說道:「既如此,你和王子羽這就帶人去吧。只不過,你不妨對那些首鼠兩端的降戶挑明了,別說并州天兵軍尚有兵員,就是定州威州等地,同樣是廣駐兵馬!倘若他們及時懸崖勒馬,聖人必定優容,朝廷必定優撫,可要是他們敢作亂,到時候那就等著瞧吧!」
杜明澤終於答應放行,一行人卻也不至於就這麼以疲兵之態徑直趕往橫野軍,當夜便在州署中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方才啟程。杜士儀本還擔心岳五娘身為女子興許會體力不濟,可當清晨看到臉上變得更黝黑的岳五娘精神抖擻,他不得不苦笑自己有功夫擔心她,還不如擔心自己是否挺得住。當眾人從安邊縣城西門出發之際,杜士儀馳出老遠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那城牆,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
雖則作為蔚州州治的安邊縣城牆還算高,可這蔚州境內一座座城池之外,還散居著眾多百姓,真要措不及防打起仗來,首當其衝的便是這些百姓!
從蔚州安邊趕往橫野軍這一路上,卻是沒了之前那平整的驛道。儘管王翰是太原世家子弟,可到這裡認路就不在行了,若非有張說派來的嚮導,王家那一對雙胞胎護衛也顯然老馬識途,這一程要穿過原野山丘小河,所行又都是小路,極其容易迷失方向。
當眾人沿著一條林間小路策馬緩行,遠遠在最前頭探路的一個衛士就要踏出林子之際,他仿佛聽到了什麼,突然勒住了馬,側耳傾聽片刻便打手勢吩咐後頭的人停下。看了一眼杜士儀,他就一躍下馬,竟是悄然往林外潛了過去。不消一會兒,他便迴轉了來,面色竟是一等一的凝重。
「外頭的河邊應該剛剛有過一場廝殺,有幾匹將死的馬在嘶鳴!」
當杜士儀一行人小心翼翼從樹林中魚貫而出時,人人都看見了河邊那倒伏的十幾具屍體。屍體上有的插著箭支,有的則是刀傷劍傷密布,不少都是死不瞑目,而他們那些尚完好的坐騎顯見都被人牽了去,地上倒伏的重傷戰馬發出了一陣陣讓人揪心的哀鳴,仿佛是求救,也仿佛是臨死前的呼號。幾個衛士上前查看了一番那些屍體,為首的便快步迴轉了來,言辭謹慎地說道:「死的應是鐵勒人,其中一個服色華麗的被人割了腦袋,至於其他的應該是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