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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這是哪裡話,你既然回來了,我自當竭力向陛下引薦……」
這話還沒說完,王縉就只見兄長微微搖頭,頓時心裡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得阿兄嘆了一口氣。
「仕途官場一切隨緣就好,你不要強求。你能夠在制舉之後不數年便官居殿中侍御史,已經是超遷了,御史台不是善地,勿要讓人抓著把柄。」
兄長既是如此說,王縉想到如今蕭嵩和韓休之間雖還不像當年和裴光庭那樣水火不容,可也說不上有多融洽,有一次據說還在御前直接頂了起來,而御史台亦是如同割草一般換了一茬又一茬御史,也就暫時打消了操之過急的舉薦。畢竟,為了避免重蹈當年王維被人暗算的覆轍,他在交往方面極其小心,為人處事亦是中規中矩,否則也不會當年張審素二子向他求救,他卻只是接濟了一些錢。
這一天他是午後就請了假來接人,把王維徑直接到了自己家之後,很快,崔九娘就聞訊迎了出來。嫁人已經多年,崔九娘當年那古靈精怪我行我素的性子已經收斂了很多,膝下也有了兩個兒子。支使兒子們拜見了伯父之後,她便笑著說道:「阿兄,我知道你喜歡清靜,所以早就讓人收拾出了東邊靠花園的一處院子,那裡還有一間書齋,原本是夏卿買來書後隨手一丟的地方,積年的古卷不知道有多少。他只管買不管整理,簡直是暴殄天物,還請阿兄幫他整理整理!」
儘管長安有的是舊友,但也有的是慘痛的回憶,故而王維初到這裡,並不想立時三刻就去拜訪友人,而是打算靜一靜。所以,崔九娘拜託他的這件事,無疑極合他的胃口。不等王縉開口說什麼,他立刻就答允了下來。
而王縉見崔九娘沖自己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就帶著兩個兒子在前頭引路,他一面請兄長入內,一面就輕聲問道:「對了,聽說崔顥之前相從阿兄一塊回了蒲州,怎不見他到長安來?如果我沒記錯,他辭了雲州戶曹參軍一職,也應當是選人了。」
王維想起自己回鄉面對靈位棺柩的淒涼,醉酒之後仿佛對崔顥說出了和玉真公主的一番苦戀,和妻子一直都只是相敬如賓,罕有真正的交心,如今後悔莫及,那個休妻如同換衣服的傢伙翌日一早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儘管他不禁有些擔憂,可想想崔顥也是成年人,他便苦笑道:「他大約是想暫時冷靜一下。」
「他也該冷靜一下了。雲州如今雖由下都督府降格為州,可從王子羽以下,上下屬官都是簡在帝心。雲州五年減免租庸調已過,去歲的租調再加上戶稅地稅,竟是在整個河東道都是數得著的,雲州復置這才幾年?」王縉說到這裡,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衝動,「而他耽誤了這一回,那就過了這個村沒那個店了!」
王維雖不贊同崔顥那種妻子如衣服似的隨便,可也不想在背後繼續評論朋友,當即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道:「聽說君禮去了鄯州?」
「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王縉點了點頭,想到剛剛得知的那個消息,便索性原原本本告訴了王維,「君禮和左金吾將軍李佺,河西討擊副使王忠嗣,侍御史苗晉卿,左拾遺唐明一塊從鄯州直送了一道奏疏回朝……」
崔九娘在前頭走著,聽王縉在那對王維解說鄯州那一場匪夷所思的互毆,她不禁眼眸連閃。雖說她對杜士儀並沒有什麼情意,當初那險些提出口的婚事也是家裡長輩一廂情願,可每次想到阿姊就那麼年華逝去,她總難免會生出幾分彆扭的心理。可是,阿姊不止一次告誡過她,絕不許露出什麼不應該的口風來,而如今杜士儀也已經兒女雙全了,她只能把那僅有的一絲不平壓在心底。此刻,她就忍不住暗自腹誹了一句。
走到哪都會遇上這等亂七八糟的勾當,這杜士儀還真會惹事!
而王維在一言不發聽完王縉這長長的一番陳述之後,已經踏進了崔九娘為他準備的院子。他四下里一掃之後,口中吐出的卻是另一番話。
「君禮行事,謀定而後動,而且不比別人上下鑽營,只為求一京官,若能為天子近臣更是欣喜若狂,可君禮一出成都令,乃是主動請纓;二出為雲州長史,雖是彼時李元紘所薦,可觀他在雲州如魚得水,足可見他未必就不願意,故而陛下拔擢他為代州長史兼河東節度副使,顯見就是酬他治雲州之功了;至於此次他前往赤嶺立碑,我倒是覺得,難不成他又當膩了中書舍人,情願在外經略一方?」
王縉是聽著杜士儀露出的口風,方才覺察到此事的,但就連妻子崔九娘都未曾吐露過一個字,沒想到兄長剛到長安就已經明悟了。見崔九娘轉過身來,面上顯然是驚愕莫名,他便對其打了個手勢,暗示其到四面屋子裡瞧瞧可有外人,這才佩服地看著兄長道:「我是君禮暗示方才覺察到一二,阿兄實在是洞若觀火!」
「竟然是真的?」王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見王維苦笑點頭,他登時悵然若失,「雖然當年我與他同樣名噪兩京,然則所求卻截然不同。他似乎從很早開始,便一直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不像我……」
僅僅是次日,幽州道副總管郭英傑便被追授左衛大將軍,諡忠毅,而與此同時,鄯州柔遠府左果毅,知鄯州軍兵馬使郭英乂,卻被天子下旨召回長安,授左衛郎將。儘管看似是體恤忠烈之後的加官,但只要不是沒腦子的人,仔細思量思量,都能品出那滋味來。而又等了一日之後,鄯州刺史知隴右節度事范承佳左遷洪州長史,至於空缺出來的隴右節度副使一職,則是出乎大多數人意料,驟然落在了某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