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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箭正中康特仁肋下,捂著傷口的他踉蹌屈下一膝跪倒在地。直到這時候,其他人方才為之大嘩,尤其是康德勒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滿臉震驚地叫道:「阿爺,阿爺你這是幹什麼!」
「滾!」
康特仁用盡全身力氣怒吼了一聲,見旁邊的康庭蘭一面伸手攙扶住了自己,一面厲聲喝令拿下出手射箭之人,一時間大帳中一團亂。他強忍劇痛想要開口,可他終究年事已高,用盡渾身力氣擋下了那要命的一箭,他已經完全到了極限。此刻見幼子仿佛沒聽到自己的叱喝似的,竟是推開康庭蘭的手,獨自使勁抱住了自己,繼而又手忙腳亂撕扯布條掩住他的傷口想要止血,奈何卻效果甚微,他不禁露出了慘然笑容。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年叛亂的康待賓是他的侄兒,他們這一支卻並非從貞觀年間開始就定居六胡州的粟特人。可見此地水草肥美,生活平靜,他就有了安居樂業的念頭。可是,康待賓看到毗伽可汗把九姓鐵勒打得屁滾尿流後,又覺得在大唐沒法得到權勢和地位,於是方才動心反叛去投突厥,甚至還可笑地自封葉護。
結果,就因為一個人的野心,一直在六胡州休養生息,日子過得很不錯的粟特諸部族人,死傷了多少?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故地,卻又掀起這樣的波瀾,他只恨自己垂垂老矣,身邊很多族人又分散各地太久了,他完全管不住了!
「阿爺,阿爺,你怎麼那麼傻!為什麼要護著那個康庭蘭……」
康德勒不停地叫嚷著,完全忘了去追究背後那個不經他同意就動手的人。這個時候,在父子兩人身邊,大帳中已然亂成一團。刀槍劍影,人影翻飛,兵器交擊聲不絕於耳。就在康特仁蠕動著嘴唇,打算奮起最後一點力氣告誡兒子幾句的時候,便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暴喝。
「全都給我住手,違者立斬不饒!」
即使在一團混戰中,此人的聲音也完全不會被忽略。就連摟抱著父親的康德勒也忍不住回頭望去,待發現陡然之間,門外衝進來眾多身穿和族民差不多服裝,卻明顯驍勇善戰的大漢,鋒利的箭矢上正流露出絲絲寒光的時候,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繼而就露出了怨毒的表情。
「康庭蘭,我阿爺救了你,沒想到你原本就沒安好心!」
康庭蘭原本正持刀指揮護衛們抵擋那些年輕康姓族民,看到這一幕的他同樣驚愕難當。然而,眼看那些蜂擁進來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時三刻制服了大帳中那些康姓族民,而後讓開一條通路的時候,他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等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外頭進來,他只覺得一顆心完全放下,不由得又驚又喜地叫道:「杜大帥!」
這一聲杜大帥一出,打仗中原本對峙廝打的兩撥人全都大吃一驚,只有一直守在康庭蘭身側的那個護衛仿佛早就知道似的,毫不動容。
見一雙雙眼睛全都直視著自己,杜士儀眼神一掃,立時有兩個親兵快步搶上前來,將驚怒交加的康德勒給拖到了一邊,而他則是看了一眼滿地狼藉以及渾身是血的康特仁,沉聲喝道:「軍醫何在?先給康族長治傷。」
趁著一個軍醫快步上前去給康特仁調治之際,杜士儀方才看向康庭蘭問道:「何人率先傷人?」
「大帥,是康德勒身後突然有人暗箭傷我,幸得康族長挺身相救,我這才能保平安。」儘管自己差點中箭,但康庭蘭還是將之前發生的實情一一道來,末了才指著一個被反剪雙手按在地上的青年說,「就是此人突然拉弓射箭,險些使得局勢一下子失控!」
那青年剛剛被康庭蘭身邊的兩個護衛給盯上了,想逃出去卻沒逃成,而且杜士儀來得太快,帶來的親兵又太悍勇,他根本來不及反抗就被生擒。此刻,面對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要說話時喉嚨口卻仿佛被堵住了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讓他慶幸的是,杜士儀很快就把目光轉到了康德勒身上,讓他不必再接受那犀利目光的審視。
「就是你帶人衝進來,說是我要加稅徵兵?」
康德勒被人從父親身邊拖走時,本已經怒火高熾,可眼見得有軍醫進來滿頭大汗地給父親取箭頭,敷傷藥,包紮傷口,他頓時有些糊塗了。當杜士儀質問自己的時候,他雖心亂如麻,但還是耿著腦袋道:「沒錯,就是我!杜大帥都敢做了,難道還不許我聲張?」
「君子之道,敢做敢當,可是,徵稅也好,徵兵也罷,是你親耳聽見我對人吩咐,還是親眼看到此事已經施行?」杜士儀見康德勒張了張嘴,他不禁嗤笑道,「征重稅?你們的種牛和種羊全都是我命人送來的,你們的牧場,是我親自劃出來的,就連現在你們住的帳篷,也全都是我命人一頂頂製成,然後讓你們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既然你們除了自己的人以及身上的衣裳,其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還能拿什麼交重稅?愚蠢無知!」
這話剛剛康庭蘭說過一遍,然而此刻杜士儀再說,聽在眾人耳中,如康德勒就只覺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心裡大不是滋味。而讓他更加無地自容的是,緊跟著,杜士儀又出聲叫道:「曹金山,史萬奴,你二人進來!」
應聲進來的兩人因此前隨郭子儀出征有功,杜士儀錄為別將,如今一身軍袍甲冑穿上,自是顯得格外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