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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便是九娘提到的杜十九郎……啊,我還記得你!」宋王這才看到杜士儀,端詳片刻,他一時眼睛大亮,當即驚嘆道,「當年京兆杜公引你來時,我只道是你小小年紀便出口成章,後來聽說家中變故,受驚之下江郎才盡,其後更是大病不起,還不免惋惜過,卻不料二載之後九娘提起,道是更勝當年。我原本還不信,可當年你並不擅音律,短短三年你便能將琵琶奏得如此出神入化,這才是真正的天賦出眾!」
岐王亦是笑道:「宋哥所言不差,那一日在畢國公竇宅竇十郎引見之時,我險些還以為我記錯了人!當初杜十九郎在音律上頭可是笨拙得很,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更何況三年!你說的河東裴三郎,若有機會可引薦來見我!」
玉真公主本也要打趣一兩句,見身側婢女霍清悄悄打了個手勢,她便有意嗔道:「宋哥岐哥,知道你們和阿兄一樣精擅音律,可別故意在我面前顯擺。我讓人排演了好些天的道曲,雖不及竇十郎誠心,可亦是一片苦心,這會兒就已經要演了,你們就先騰出空來!」
她一面說一面撒嬌似的抓住了豆盧貴妃的胳膊,因笑道:「貴妃阿娘,接下來便是我那一支道曲了!」
剛剛玉真公主已經言說過當今天子李隆基會微服前來,此刻見她撒嬌,豆盧貴妃自然含笑吩咐給竇十郎杜士儀王維等人在自己左下首別設一席,卻又讓那些竇氏童子環坐身側。不多時,便只聽外頭鐘磬齊響,和先頭那些琵琶簫笛羯鼓之類的俗曲相比,這道曲音色清雅,兼且堂上賓客聽得玉真公主適才言語,無論是否知道這位貴主的脾氣,此刻無不安靜傾聽,一時曲音繞樑,更有一種蕩滌人心的感覺。
須臾,起初的鐘磬之外,又加入了琵琶與鐃鈸,一時音域更廣,音色更加多變。席中的杜士儀一面傾聽曲調,一面審視四座賓客,很快便看到了對面靠後一席上滿臉無聊的崔小胖子。而在崔小胖子前頭不遠處,他又發現了頻頻外望的柳惜明。見其的心思更多放在外頭,他心中一動,隨即突然感覺到了有兩道刺目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假作沒留心,只顧低頭飲酒,冷不丁抬頭看了過去,立時看見了眼神不善的杜文若。見其忙不迭別過頭去,他幾乎想都不想就回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笑容,旋即便又看到杜文若前頭不遠處的坐席上,還有一個自己認得的人正笑眯眯衝著他點頭。
不是楚國公姜皎之子姜度還有誰?
就在此時,外頭那原本極其和諧的道曲樂聲中,卻突然加入了一個笛音。儘管台上樂班數十人,編鐘編磬以及琵琶鐃鈸井井有條,但這笛音卻凌駕於所有其他樂器之上,無論轉折也好,起承也罷,便如同引領其餘樂器的旗幟一般,在這本該一番清雅脫俗的道曲之中,呈現出了幾分輕靈歡快之意。
此時此刻,座上那些原本不過為給玉真公主幾分薄面的諸王們,已經是品出了其中滋味來,尤其正在玉真公主對面席地而坐的岐王李范,自己滿斟之後舉杯滿飲了,便一隻手緊緊捏著那金酒盅,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落座於宋王之後的杜士儀看到了這一幕,心中本因聽到崔小胖子那一言而生出的幾許猜測,此刻不由得變成了深深的確信,尤其是看到對面的宋王從袖中拿出了一管紫玉簫時,他更再無半分懷疑。
俟曲音稍頓之時,宋王立時將紫玉簫湊近口邊,就只聽簫音低沉蒼茫,恰是和一直高亢的笛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時間,儘管鐘磬之音依舊空靈輕曠,但誰也沒興致去分辨這個,全都豎起耳朵聽著這二音相和,而更多的人全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堂上諸王,暗自揣摩誰會加入一塊奏樂。眾目睽睽之下,岐王仍是一杯接一杯只顧自己喝酒,而薛王卻是笑著接過了身後從者遞來的琵琶,取了木撥子在手,抽了個空子驟然撥弦加入。一時間,就只聽堂上一簫一琵琶,堂下一笛,那鐘磬之音的道曲竟是完全被蓋了下去。
儘管三人顯見此前並未約好,但曲調卻仿佛排演過千百遍似的,自始至終相合完美,待到一曲終了,堂上竟是靜寂許久方才掌聲雷動。此時此刻,岐王這才懶洋洋地說道:「果然好曲子,宋哥好簫,薛弟好琵琶,嗯……笛子自然更好!」
話音剛落,席上一人便撫掌贊道:「一曲餘音繞樑,世間絕無僅有,確是讓我等大開眼界!如此好曲子,難道不該在座諸位賦詩以贊?」
發現提出此議的柳惜明顧盼自得,杜士儀情知此人早有預備胸有成竹,當下忍不住哂然一笑。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聽玉真公主聲音慵懶地說道:「剛剛賀壽的詩賦已經夠多了,再說今日是為貴妃阿娘祝壽,宋哥和薛哥這曲子再妙,也勝不過上下所有人一番心意,貴妃阿娘你說是也不是?」
見豆盧貴妃面色悵惘,顯然還沉浸在李隆基親自微服前來吹笛賀壽的激盪之中,玉真公主見滿堂賓客多數都在悄悄思量沉吟,她便又笑看著竇十郎杜士儀王維張簡那一席問道:「竇十郎可是精通音律之人,覺得適才我那道曲如何?」
道曲如何倒是沒注意,可這演奏陣容恐怕是全天下絕無僅有!
竇十郎暗自腹誹,面上卻笑容可掬:「自然是精絕全場,無人能及!」
玉真公主卻猶自看向剩下三人:「你們三個呢?」
即便沒有崔小胖子此前的暗示,見寧王薛王盡皆合音,王維哪裡還不明白外間玄虛,當即不慌不忙地答道:「空靈清婉,不可多得。尤其是笛簫琵琶這一番合奏,便仿佛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使這一首道曲更顯出塵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