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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這只是輕飄飄的一個字,但高力士清清楚楚記得,表章上杜士儀還向天子舉薦,以裴寬為御史大夫。相比入政事堂拜相,御史大夫一職看上去有些雞肋,然而,在如今李林甫大肆清除異己的關頭,如果天子還同時首肯了這樣的舉薦,那麼他高力士的處境也能和緩許多。
因此,高力士並沒有多問,行禮之後就悄然退出了興慶殿。就在這一天傍晚,戶部尚書裴寬,拜御史大夫。
連日以來無往不利的李林甫沒料到,一直設法擠出朝廷的裴寬竟突然入主御史台,成了楊慎矜和王鉷的頂頭上司。究其根本,全都是杜士儀這一場勝仗所致。而他雖可以讓人彈劾杜士儀放回紇殘餘入黠戛斯,可黠戛斯是大唐幾代皇帝都認可的同宗,如今又將不遠萬里來朝,李隆基氣也出夠了,總不成為了一個骨力裴羅,而下令杜士儀去打自己的同宗,因此他即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惱火地先咽下了這口氣。
裴寬素來頗受天子信賴,最初根本瞧不起宗室出身的李林甫,可等到自己從幽州節度使任滿回朝之後,遭到李林甫無數明槍暗箭,他這才生出了警惕之心。可如若不是弟弟裴寧三番五次示警,他早就中招了。如今眼見得韋氏一家被連根拔起,李适之遭到左遷,朝中李林甫竟是氣焰熏天,他本來已經萌生退意,不意想竟是突然官拜御史大夫。這天晚上,應付了眾多賀客,頭昏腦漲的他回到妻子韋氏寢堂,卻只見屋子裡竟是多了一個男子。
「阿弟?」
認出那竟是自己許久不見的三弟裴寧,裴寬登時大吃一驚。裴家兄弟五人,個個都極有出息,其中裴寧拜在嵩山盧鴻門下,更是才具不凡,可卻因為和杜士儀出自同門,一直在朝無法容身,前時刺史任滿後竟是再未選官,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此時此刻,他不禁欣喜地疾步上前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麼久了連個音信都沒有,險些急死我了!」
「阿兄應該對這次官拜御史大夫很困惑吧?」裴寧避開了兄長問自己行蹤的話題,見其立時笑容盡去,而嫂子則是悄然離開,把地方留給了他們兄弟二人,他就直言不諱地說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李适之也曾經因為李林甫凶威,而想到自請罷相散秩,可結果如何?別說在長安過兩天安生日子,就連現在的宜春太守是否能夠保住,還未必可知。所以,阿兄這一步不登上去,也一樣兇險。」
裴寬早年剛直,可當官時間長了,又信奉禪佛,和光同塵的心思早就深入骨髓。所以,對於和李林甫斗,他是打心眼裡發怵。可聽到裴寧這個局外人把話說透了,他哪裡還不明白,自己除非打算任人宰割,否則別想急流勇退。於是,他只能苦笑道:「可李林甫如今網羅了眾多黨羽,右相陳希烈那就是個只會點頭的擺設,我這個光杆子御史大夫又能做什麼?」
「阿兄何必妄自菲薄?當年你隨蕭丞相前去河隴之際,不是也滿腔銳氣?李林甫此人,殊無容人雅量,死了的吉溫和如今的羅希奭也就罷了,可楊慎矜和王鉷是靠李林甫起家的,還是自己靠著陛下的垂青而飛黃騰達?至於楊釗,更是憑著後宮引薦,方才有今天。他們只不過因為李林甫凶焰高熾,不得不託庇於其羽翼之下,所以,李林甫是不會對他們真正放心的。一旦這些人中,有誰可能風頭蓋過他,你看他會有何手段!」
裴寬只是對李林甫有些膽怯,卻還不至於糊塗,此刻登時恍然大悟。和裴寧又商量了一陣子之後,他突然開口說道:「阿弟,你既是已經回來,選官之事,我當為你謀劃。」
裴寧當即搖了搖頭:「阿兄初為御史大夫就為弟謀官,傳出去不好聽。何必送把柄給李林甫?」
「那你就留下來,有你為我拾遺補缺,我這官也能當得安心些。」
「阿兄如今為眾矢之的,我若長留,恐怕又要啟人疑竇。阿兄不妨對人說,我如今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所以去求仙訪道了。」
裴寬頓時目瞪口呆,隨即臉色複雜地嘆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
「阿兄只要注意一件事,莫要學李林甫那般結黨,卻也不要像李适之那樣粗疏,日日笙歌宴客,你只消如同從前那樣信奉禪佛,陛下對你自會信之不疑,至於其他的,你不妨和當年那樣,該爭的小事盡力去爭,在御史台那些御史當中重新樹立起鐵面無私的形象,其他的任事不管,那自然穩若泰山。」
對於弟弟的這些提醒,裴寬細細一想,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他不能正面對抗李林甫,可卻也不能只當個空頭御史大夫。當裴寧連一夜都不肯留,繼而匆匆離去之際,他思量著這個弟弟這些年的仕途之路,赫然發現竟有許多杜士儀的影子,不禁暗中驚嘆。
杜士儀這些年看似始終在外任不曾回朝,可相比李林甫在朝廣布黨羽,杜士儀的棋子,竟是全都布設在外!
興慶宮金花齋中,當李隆基刻意讓內侍不先通知,悄然而至的時候,卻只見五個女人正在圍在一起議論著什麼。他饒有興致地湊上前去,笑著問道:「都在看什麼?」
「啊,是陛下來了!」
謝小蠻回頭一看,眾人連忙行禮不迭,隨即便有人指著桌子上一匹錦緞道:「這是剛送來的蜀錦,顏色都褪得不鮮艷了。大家都說,從前楊家父子知太府出納的時候,送來的東西都無不精美,現在卻怠慢成了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