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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你不在的時候,內侍監送來消息,說是袁思藝被人發現,已經押送回了長安,而他本來是要去投靠叛軍!此外,黎敬仁林招隱几個,也到金城縣廨求救,說是此前被亂兵挾持。」說到這些當年深得自己寵信的宦官,李隆基心裡百味雜陳,見高力士微微抬起了頭,臉色竟是沒有多大變化,他就加重了語氣說道,「除了他們,還有洛陽押送過來的陳希烈,達奚珣,朕何嘗虧待過他們,他們竟然全都罔顧聖恩,竟是還受了安祿山封的官!該死,全都該死!」
李隆基說到這裡,已經是怒不可遏。可緊跟著高力士問出的一句話,卻讓他那張臉一下子僵住了。
「陛下是想殺一儆百,讓天下官民士庶不敢再有二心?」
「是又怎麼樣?這大唐天下乃是朕之天下!」
想到杜士儀和郭子儀聯名上書,竟說陳希烈達奚珣雖說虧了臣節,但為了平叛大事計,還請從輕發落,革除官職貶為平民即可,李隆基憤怒地咆哮了一句,見高力士深深躬下了身,整個人看上去仿佛弓成了一隻大蝦,他卻沒有辦法生出任何身為人君的滿足感。
他已經對上朝力不從心了,哪怕是再喜歡那種萬眾俯伏階下的感覺,那樣漫長的朝會他也已經堅持不下來。而今杜士儀人是回來了,可河北戰局卻並未停滯,前前後後數支根本不聽他號令的大軍插入河北,和叛軍在幾個方向僵持不下,可杜士儀並沒有贏!
要知道王承業在被人從太原狼狽趕回了長安之後,就曾經跑到他面前哭訴告狀,而他能夠對這個自己任命的河東節度使說的,竟然只有安慰,他甚至都不能下一道旨意去嚴厲申斥程千里,因為在朝中絕大多數大臣看來,平叛為重!
李隆基狠狠一攥拳頭在扶手上重重一敲,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杜君禮既然百忙之中從前頭回來了,朕也不想耽擱他的功夫。明日辰正,傳召他於大明宮丹鳳門前等候,隨朕前往十六王宅。」
崔氏的上書,百官接踵而來的反應,民間對於太子李亨之死的無數嘆息……眼見得這一波高似一波,猶如潮水一般的攻勢往那座興慶宮中的天子席捲而去,奉詔趕回長安謁見「病重不起」的天子的杜士儀,在回京之後的頭兩天裡卻安坐釣魚台,連政事堂都沒去。
然而,來自河北前線的軍報卻通過那些業已回復運轉的驛站,馬不停蹄地送到這裡,所以他乾脆召來了幾個曾經的幕佐幫忙處理,自己則是看著薛嵩和李懷玉折騰河北沙盤,足不出戶閉門謝客。
而杜幼麟竟也是泡在飛龍廄,甚至沒有回來和杜士儀這個當父親的見面。杜仙蕙倒是帶著夫婿和女兒來過一次,可從父親口中探問不出究竟,恨得牙痒痒的她沒留多久就老大不高興地離開了。她尚且如此,別人拜訪杜士儀,就更加難見一面,如此情景看在別人眼裡,自然只以為杜士儀一心念著前線,對於長安那些紛紛亂亂的事根本就不想摻和。
高力士來到杜家門前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好幾個人無可奈何打道回府。而那條之前一度是車馬不絕的街道,現在也變得空空落落。只帶著兩個隨從的他來到門前,直截了當開口道出了身份,那門房連忙笑著唱了個大喏。
「高大將軍請,相國正在書齋。」
剛剛被人攔下的幾個士人聽到這一聲,不禁齊齊扭頭,恰好看見高力士進門的一幕。他們倒沒心思回身去和門房理論,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後,就有人低聲嘟囔道:「高大將軍?難不成是一度權傾朝野的高力士?竟是他親自來拜訪,難不成陛下終於要見相國了?」
「我們只是想投在相國麾下當個馬前卒而已,希望相國趕緊回去,主持前方大戰,別留在長安管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高力士從前見杜士儀,多是在自家私宅,抑或是在宮中,造訪這裡的次數少之又少。當他在從者的指引下,來到牙兵把守的書齋前時,他就只聽得裡頭傳來了一個極其陌生的聲音:「我哪裡說錯了?如果安祿山死了,安慶緒竊據其位,那麼,他肯定要倚重那些幫他設計並做下這件事的人,同時想辦法從那些大將手中奪取兵權。而進入河北道之後,汲郡不利于堅守,但鄴郡就不同了。這裡一直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他一定會極力調史思明部增援!」
「他想調史思明就能調得動?李懷玉,你還太嫩了,史思明是安祿山的把兄弟,在幽燕軍中他若是敢說殘暴第二,那就沒人敢自稱第一!別看蔡希德崔乾佑李歸仁安守忠這些全都號稱大將,但真正要說打仗兇悍不怕死,治軍嚴苛殘暴,就數史思明!他不會服安慶緒這個無能之輩,這正是我軍取勝之機!」
聽到裡頭兩個人爭論到這裡,高力士不禁眉頭一挑,當即上前一把推開門。見內中杜士儀好整以暇地抱手而立,對於他的到來只是熟不拘禮地微微頷首,而那剛剛正在爭論的中年人和年輕人則是驚愕地盯著他,全都閉上了嘴。
「好了,你們倆先退下,繼續去好好鑽研沙盤,什麼時候說服了彼此,什麼時候再來見我!」三言兩語把李懷玉和薛嵩給打發走之後,杜士儀便上前去親自關上了門,這才看著高力士道,「高大將軍此來,可是陛下要見我?」
高力士微微眯起眼睛,好一陣子方才開口說道:「君禮,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事到如今,你已經功成名就,站在頂點,面對陛下時就不能稍退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