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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竇明珍登時勃然色變。杜士儀問孩子,勒健略卻把老人和婦人多少,財產幾何也都說了出來,卻惟獨不提青壯,這無疑說明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就連他,這也是第一次知道,拔曳固竟然真的一狠心帶走了所有能打仗的主力,拋下了這批老弱婦孺!這些人杵在朔州左近,若是不管,這兩千人能夠撐到幾時誰也說不好,而且會被指斥為罔顧道義;可若是管了,從前大唐對內附的鐵勒諸部還算優厚,可那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兵力可供驅使,現在難道還要白養這些人?
這個答案和杜士儀料想到的最差結果幾乎仿佛。既然有所心理準備,他只能壓下各州刺史對於諸部北遷所採取不作為態度的不滿,目光犀利地看著勒健略,一字一句地問道:「這些孩子,是孤兒?還是留下來的這些婦人之中,有他們的母親?」
「一半是孤兒,一半是母親帶著哺乳或者太過幼小不適合遷徙的孩子留下的。因為年初北遷的那一批人,是為了應付和我拔曳固部爭奪水源的回紇大酋,所以不敢帶上任何累贅。」說到這裡,勒健略的臉上已經露出了真切的懇求之色,「我知道杜使君一向慈悲為懷。拔曳固北遷之後就算站穩腳跟,恐怕也不會來接我們這些族民,畢竟,我們這兩千幾乎沒有自保能力的人要平安回到漠北,要出動多少兵馬?而這裡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有不能自食其力的老人,我不求別的,只求杜使君能夠繼續庇護我們在朔州安居。」
這個要求看似很卑微很簡單,可杜士儀很清楚,如今放跑了能夠打仗的拔曳固兵馬,卻留下這些需要照顧的老弱婦孺,對於朔州來說恐怕是一個巨大的負擔。所以,他想了想便推說要商量,先把勒健略打發了出去。緊跟著,他才看向了竇明珍。
「使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拔曳固部竟然丟下了這些人。」別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杜士儀本來就是自己的直屬上司,而且他一不留神還出了這樣的紕漏,竇明珍自然有些無地自容,「半個月之前,拔曳固大約還有八百人馳歸漠北,因為連月以來常常有這樣的情形,我也沒太在意,誰知道竟然……」
「你不用解釋了。」
杜士儀擺了擺手,心中仔細掂量著勒健略說的這些話。從功利的角度來說,他可以拒絕,而且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真正領了朝廷官爵的拔曳固都督已經北遷漠北了,其他族民還留在朔州幹什麼,他這個代州長史當然是應該「大度」地放他們去漠北,和他們的家人「團聚」。可是,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他一時心狠手辣不要緊,可這種做法也不知道會逼死多少人,更何況也有人會指斥他違背道義。而且,要說老弱婦孺,他當初在雲州的時候向奚人買奴隸的時候,不是特意申明不論老弱婦孺?
「此事我不能立時答應你。」等到再次把勒健略召了進來,杜士儀硬起心腸答覆了這樣一句話,見那勒健略大失所望,他便語氣平淡地說道,「待我巡視了雲州和蔚州之後,再做定奪。」
第657章 親情如水
「什麼,拔曳固部只剩下了兩千餘老弱病殘?」
朔州刺史齊峻見杜士儀面露寒霜,而大同軍副使竇明珍亦是滿臉凝重,即便沒人回答他,他也知道這恐怕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
朔州距離長安一千七百餘里,大唐建國之初,從劉武周手中收服朔州時,因為劉武周起家便是馬邑,連年徵兵,朔州十室九空,隋時曾經頗為繁榮的馬邑只餘下了不到兩千口人,其餘各縣也是淒悽慘慘戚戚,整個朔州的人口也只有四千多。儘管歷經建國百年以來休養生息,但武后年間默啜可汗崛起,和突厥接壤的朔州亦是虜患嚴重,到現在朔州人口也只有區區兩萬。
而大同軍駐紮在側,固然給人一點安定的感覺,可大同軍所耗糧食乃是一個天文數字,再加上不是府兵而是募兵,本地無法供給,從前是太原轉運,現在是雲州轉運,而本州人戶每年租庸調就已經足夠一州刺史焦頭爛額的了,現在拔曳固部拍拍屁股一走,卻丟下了這麼一個包袱下來,齊峻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同羅也好,仆骨也好,回紇也好,遷回漠北的時候,全都是一股腦兒把人帶走,唯有這拔曳固實在是欺人太甚!將兩千不能打仗的部眾丟給朔州,以為我大唐是專管收容老弱病殘的不成?讓大同軍把這兩千人『禮送』出境,讓他們自生自滅!」
竇明珍雖然沒有明說,但無論臉色還是眼神,無疑都表示,他是贊同這一條的。他們兩個掌管軍政兩頭的既然都是如此意見,杜士儀不置可否,說是回程再議,次日便馬不停蹄地北上雲州。當他在傍晚抵達雲州懷仁的時候,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從雲州長史任上離任不到一年,那時候的懷仁已經有十二坊之地,可如今重歸故地,他已經看到了一座城池的雛形。儘管夯土的城牆並不高,箭樓等等亦是尚不完備,可是現如今的懷仁,已經可以稱城了!
張興和段廣真都不是第一次到雲州來。可他們多年前路過這裡的時候,雲州還是廢城,連固安公主都尚未徙居於此,更不要說現在的懷仁了。那時候的這裡,只是一片荒地,甚至連一度從朔州直通雲州的官道,都因為多年失修而顯得破敗。可他們從馬邑出發進入雲州之後,就發現一路的官道齊整平實,沿途每隔一段距離就可見客舍驛站,越是接近懷仁,大片大片的農田越多,而現在這座拔地而起的懷仁縣城,更是讓人驚嘆這裡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