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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往來與杜士儀相交的文士多是詩壇翹楚,王忠嗣也是知道的。他雖不擅長詩文,可終究自小養在宮中讀書,對士人自然也有幾分敬意。前去鎮羌齋的路上,杜士儀盛讚王昌齡和高適的詩賦,他自是不知不覺對兩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來到鎮羌齋門口時,他就只聽裡間傳來了一個擊節歌唱的聲音。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四句唱罷,那聲音微微一頓,又繼續說道,「我和少伯你相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然則你那許多詩詞歌賦之中,卻以此一首出塞為冠!」
「不至西域,不知天下之大,此一番遠行安西,咱們也算是在生死之間轉了一圈,日後再作詩,那等矯揉造作的怕是再也看不上了!」
杜士儀聽到王昌齡的聲音中竟有幾分沙啞,心中一動,擺手制止了門前侍立的吳天啟,親自上前推門而入道:「一別三年,不想竟在鄯州重遇少伯和達夫!」
王昌齡和高適正對坐閒談,此刻聽到聲音,見是杜士儀和王昌齡一前一後進來,兩人連忙起身相迎。高適才一個杜大帥叫出口,就只見杜士儀沉下了臉。
「達夫既非我之部屬,何來大帥之稱?莫非不以我為友乎?」
王昌齡頓時莞爾,拍了拍高適的肩膀就上前欣然拱手道:「一別三年,未想君禮兄雖不再執掌制誥,卻出鎮隴右,威儀更盛!我和達夫在西域就聽到你在隴右名聲了,從郭英乂,到郭家紈絝小兒,再到洮州刺史羅群,又直言為王將軍辯白,更調來王將軍相佐,隨後大破吐蕃越境兵馬,使吐蕃不得不服軟,雖不興大軍,卻揚我大唐軍威,實在是讓人心生敬服!今日在都督府門外見君禮兄威儀赫赫,王將軍雄姿勃發,我二人一時竟是如圍觀軍民士人一樣,目不轉睛!」
即便和王昌齡高適並不熟悉,可王昌齡對他的敬重溢於言表,王忠嗣自然頗為高興,杜士儀笑語謙謙,他也少不得謙遜了兩句。
而高適這才苦笑道:「好一個少伯,把我要說的話全都搶過去說了,你讓我再給君禮兄和王將軍拍什麼馬屁是好?以後說話切記留半截,別把別人的話都說完了!」
杜士儀一時大笑,歸於主位之後請三人各自坐了,他這才饒有興致地問道:「今日出聲請為忠嗣從者的那青年,我見你們聞聲側目,難不成是和你們同路的?」
「君禮兄說對了。」提到這個,高適頓時有些尷尬,他瞅了王忠嗣這個事主一眼,見其面色淡然若定,他這才無奈地解釋道,「由河西前往安西,商旅雖多,然則路上卻談不上有多太平。突騎施也好,葛邏祿也好,甚至於吐蕃,都時常會有兵馬掠襲之事,至於馬賊盜賊之屬,就更加難以避免了。雖有君禮兄襄助程儀,又有派從者護送,可我和少伯這一路上幾遭屢屢化險為夷,可還是在抵達龜茲之前,遭遇一股馬賊所襲,行囊全部丟失。」
王昌齡見杜士儀登時面露關切之色,他就接口說道:「我和達夫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從者也驍勇,勉強退敵之後抵達安西都護府所在的龜茲鎮,可既然身無分文,自然只能無可奈何去找人丐食了。」
所謂丐食,是士人遊歷期間一種很通俗的做法。那就是在遊歷遇到困難的時候,去當地高官富紳或者同鄉處請求資助,大多數時候,有能力的人都會慷慨解囊,當然遇到那等傲然跋扈的,受幾個白眼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所以,想到是自己請兩人去西域,由是方才有這樣的磨折,杜士儀不禁有些愧疚。
高適看出杜士儀的情緒變化,趕緊解釋道:「好在龜茲鎮雖多胡人,可樂善好施慷慨大方的卻也不在少數。我和少伯憑著詩才,混跡在那些胡商胡人中間騙吃騙喝,倒也過得逍遙,甚至又從龜茲出發,前往疏勒、于闐、焉耆、碎葉。不過,因為陛下即位之初的恩許,碎葉如今在突騎施人手中,我們碰上不講理的突騎施巡兵,險些又倒了大霉,還是少伯機靈把你的名頭祭了出來。隴右杜大帥在西域亦是名聲不小,突騎施王后交河公主甚至為此邀我等飲宴,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達夫就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杜士儀得知兩人因禍得福,也舒了一口氣,當即竟忘了那枯等在小廳中的斜眼青年,興致盎然地問起他們在西域一行的見聞。
不但是他,從未往西走過那麼遠的王忠嗣亦是對安西四鎮的情形頗感興趣,當聽聞王昌齡和高適最遠一直走到了安息州的時候,他亦是輕輕吸了一口氣:「怪不得大帥之前路上言說,兩位一去三年,原來竟是盡覽西域!」
「盡覽倒也未必,如小勃律在數座雪山之南,山高路遠,甚至連重利的商人都不敢輕易翻越前往,我倆當然也沒那膽略毅力,而且,聽說吐蕃圖謀此國日急,我們也怕在那遇到戰事。又譬如蔥嶺南面的細柳州等各州,因為時間關係,據說大食國也圖謀此地,我們也沒能前往一觀。總而言之,不過是走馬觀花,到了幾座重鎮,遇到過不少熱情好客的部落,也遇到過不少同樣『熱情好客』的馬賊,著實是見識了一番迥異於中原風光的景象,不虛此行!」
杜士儀聽王昌齡說到小勃律,不禁心中一動。而王昌齡說到最後,風趣地調侃了幾句,隨即才想起了正事來,頓時一拍大腿。
「說來說去,卻是將那傢伙給忘了!君禮兄,今日出言之人,乃是我二人回程時,在安西都護府龜茲鎮遇見的。他本蒲州猗氏人,因外祖父犯罪流安西為護城南門守卒,父母早亡的他也就跟著一塊前去,外祖父亡故之後,便只有他孤貧一人,平日在一胡商處打雜謀生。我二人那會兒在那胡商處鬧出了一點事情,是他幫了我二人逃將出來。他說想回故鄉看看,索性就一路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