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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奉令人抻紙便已經讓四座為之騷動,此刻這躬身看賦,這一舉動更是引來了四周其他士子為之側目,最後連柳惜明和杜文若也都注意到了這兒的變故,一時間,兩人面色全都極其難看。
莫非這杜十九在第二場雜文試中又要奪魁?
儘管知道這第二場只定去留,卻不如帖經一般要唱出成績來,可他們無不是心頭又惱恨又嫉妒,哪裡還能安心做自己的那篇賦,這眼睛也好耳朵也好,全都放在了觀察傾聽杜士儀身側的動靜上。儘管即使是坐在杜士儀四鄰的人,也都看不清他此刻究竟寫的是什麼,但約摸多少字數卻是差不多能估算出來,一時間,什麼「百字了」,「百五十字了」,「逾二百字了」,這些竊竊私語傳得四處都是,讓冥思苦想方才寫了不到百餘字的他們倆無不是心神大亂。
剛剛分明見其仿佛被難住了似的,一兩個時辰遲遲不動筆,怎這會兒卻又有如神助!
而誰也不會知道,於奉此刻彎下腰來凝神細讀的,並不單單是杜士儀那些縝密而又不失華采的詩句,而是他從蹉跎科場到混跡官場這多年之間,從未見過的靈動句式!試賦始於獻賦,全都是用來打動君王權貴的,唯一不同的便是自隋朝起,試賦開始有命題有時限,當場而作,故而從出現到現在,精於此道者多半只對親友晚輩傳授,而其句式也多半比較簡單,用得最多的便是三字壯句、四字緊句以及上二下三的長句,其次便是上下或四字或五字的平隔。
然而,杜士儀如今賦已過半,其句式之靈活多變,卻讓他驚嘆不已!無論是賦頭的緊句,賦項的三字壯句,賦腹的時常使用各類長句……但最令人驚嘆的是,其隔句之多變,讓自以為閱遍群書的他亦是眼花繚亂。
「簡廉賢明,導千家之安存;剛塞毅強,立萬世之洪勛。」這是上四下六的輕隔。
「得之則至臻至善,若水載舟也;失之則眾心不均,猶水覆舟焉。」這是上六下五的重隔。
除此之外,上下各為三字、四字、四字的疏隔,上五下七的密隔,更有讓他在斷句時一度微微蹙眉的雜項隔句,這一路跟讀下來,他在精神振奮的同時,更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至於那些不對合的漫句,他已經幾乎沒精神去細細羅列了。當奮筆疾書的杜士儀終於筆下慢了下來,他探頭再看,發現賦腹已經幾乎完備,哪裡不知道其是要落筆結尾,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卻是頭轉左右,竟愕然發現一大半考生都在呆呆看著自己這邊的情形。
心知肚明是因為自己的破例以及失態,讓眾考生為之轉移了注意力,想到今次京兆府試關注的達官顯貴眾多,應試的世家子弟也絕不在少數,他便抬眼看了一眼留在上頭監考的一個差役,見其對自己打了個手勢,他便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日已過午,若有腹中飢餓的,不妨先用午飯。待飽腹之後,下午養精蓄銳再戰不遲!」
科場之中最寶貴的不是別的,恰是時間,別說午飯,甚至有人為了趕那時間,自旦達夕,水米不進的。尤其是剛剛眼見得於奉站在杜士儀身後那恨不得連頭都埋入卷子中的架勢,勢在必得的士子誰不憋著一口氣?一時間,眾人大多收回了此前那關注的目光,埋首苦思自己的那一篇賦。
而杜士儀剛剛腹稿一打就是整整兩個多時辰,此刻一氣呵成到了賦尾結語處,卻是不忙著再動筆往下寫,謝過那抻紙的差役,重新放下那捲草稿紙後,這才從容預備起了午飯,雖外間仍有差役擔了飯菜來貨賣,可此前幾次三番遭人暗算,他早已經學乖了,自然視而不見,低頭撥了一些米飯盛入了一個陶器中,依舊放到炭爐上熱了,直到那香氣隱約透了出來,他才再次將其盛到小碗裡,在胸前圍了一塊手帕,撕了一隻鹵兔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比起剛剛他那須臾之間成就三百餘字,這一幕悠閒自得的神情自然更刺痛某些人的神經。然而,此前一再事敗,縱使柳惜明也不指望還能有前時那種貪得無厭的差役為自己所用,只能一面忍耐心頭飢餓,一面冥思苦想行文。就這麼勉強又寫了幾十字,他終究忍不住了,放下筆就衝著外頭那擔著飯菜的差役一勾手。等到熱氣騰騰的飯菜送到面前,他索性大吃大嚼了起來,這香味比杜士儀此前更加濃郁,一時能聽到堂中四處都傳來了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飢腸轆轆琢磨文章自然不好受,隨著這兩個帶頭的,漸漸也有人或是自己熱飯,或是買了外頭差役送來的飯食,抑或是一面啃著乾澀的乾糧就著涼水,一面在那冥思苦想。不過,這午飯的小憩來得快去得也快,須臾,那香味漸漸散去,試場之中也只剩下了挪動卷子以及答卷時的瑣碎聲音。
謄錄前文對於杜士儀來說,自然就輕鬆簡單多了。直到三百餘字謄錄完畢,他方才放下答卷,收好草稿,再次閉目沉思了起來。前生打下的深厚底子,今世史話疏議爛熟於心,盧鴻的隔日一試賦,凡一百三四十篇,以及他從前曾抄過的《賦譜》一書,讓他在旁徵博引,行文靈動上占據了上風。此刻與其說是在思考結語,還不如說是在再次審視前文。終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提起了筆。
當杜士儀交卷之時,埋頭苦趕的士子們大多都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殷羨驚嘆之外,嫉妒惱恨的亦是大有人在。尤其是看到於奉那顯然讚賞有加的表情時,甚至有手勁大的人吧嗒一聲捏斷了那質量顯然不太好的筆。然而,看別人舉重若輕地交卷,畢竟比不上越來越近的交卷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