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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僕固懷恩入洛陽城之後,一面派人敲鑼打鼓,令東都官民呆在家中不得外出,凡遇到叛軍破門而入則可呼喊求救,其餘的不得胡亂呼號。至於那些被崔乾佑抓來的壯丁,一律靠牆抱頭蹲下,違者殺無赦。儘管如此,肅清和甄別仍舊耗時整整五天,而由於李憕以下不少官員得到了保全,行政系統得到了迅速重建,甚至連那些戰戰兢兢的壯丁們,也得到了相識者互相作保後就能夠放歸鄉里的承諾。
所以,杜士儀在奪下吳王李祗之後悄然回返洛陽,而僕固懷恩則是接替他率領大軍駐紮白馬,隨時渡河支援河北戰局,河東兵馬和郭子儀則是已經先一步插入河北。至於安慶緒等人則是固守鄴郡,同時連續派人抄小路往業已帶精銳抄小路趕回幽州的史思明告急,並向正激戰常山的蔡希德求救,希望他們先行來援。
既然吳王李祗已經脫離了危險,又大大安撫了這位宗室耆老,杜士儀便悄然換上了便衣,只帶著兩個隨從來到了南市。儘管洛陽已經克復,但午後的這裡仍舊顯得蕭條而冷清,和從前沸反盈天人來人往的情景大相逕庭。很多店鋪都還在忙碌著整理商品和貨物,因為叛軍之亂而損失嚴重的他們,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喜色,但總算還能看出幾分希望來。
當杜士儀走進那間望岳寄附鋪時,裡頭同樣是冷冷清清不見人。正在打算盤的某人頭也不抬地說了一聲鋪中無錢,貴客請回的時候,他不禁笑了一聲:「哪有把客人往外趕的東家?」
「嗯?」
盧望之抬起頭,一看清是杜士儀,他登時喜上眉梢,丟下算盤站起身來迎上前。師兄弟二人已經很多年沒有相見了,當年在嵩山草堂時曾經風華正茂的他們,現如今都已經鬢髮染霜,面上多了不可磨滅的橫紋。隨著兩雙手緊緊交握在了一起,盧望之便笑著說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你盼來了!」
「多虧了大師兄和三師兄堅守在這滿是叛軍的洛陽城,這才幫了我大忙。」
「什麼大忙,也就是救下了一些人,保全了一些人而已。如果安祿山那時候真的要屠城,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好在總算是躲過這一劫。」盧望之鬆開了手,側身請杜士儀入內說話。等到了裡間之後,他簡短說明了一下叛軍占據洛陽之後的一些內情,最後便開口問道,「陳希烈達奚珣這些曾經投敵之人,你打算怎麼處置?可別和我推脫說自有陛下明斷,他肯定正看著你,他巴不得你說嚴懲,然後自己法外施恩!」
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盧望之看破了,杜士儀便爽快地笑道:「臣節有虧,但罪不至死,達奚珣也好,陳希烈也好,雖說在偽燕當了個掛名宰相,安祿山可不曾諮詢過他們任何事情。因此,責其失節,削官為民,已經足夠懲戒了。如此也給那些曾經屈從於叛軍的官員一條生路,省得他們跟著一條道走到黑!」
「我就知道你不會一味苛嚴。雖說那幾個人是死是活和我無關,但如果讓長安那位有施恩的機會,我實在是心裡不舒服。再說,局勢糜爛固然有這些庸臣無能的緣故,可終究是天子昏聵,奸相禍國。」
盧望之毫不客氣地將昏君擺在奸相之前,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時至今日,只怕你平叛的效率越快,就越會引起別人忌憚。所以,如果你這次來,是想讓我去爭一點功勞,出仕為官,那就不要費神了。三師兄和李憕等人照過面,躲不掉,我卻不想出頭。我逍遙慣了,躲在後頭,還能多幫幫你。」
杜士儀深知這位大師兄就這麼個閒雲野鶴的性子,他今天來確實有這樣一重心意,可盧望之不等他開口就直截了當拒絕了,他也唯有苦笑。他身居高位,諸事繁雜,不能在這商賈如雲的南市重地停留很久,所以等交待完會派兵卒搬開嵩山草堂的攔路石,重建草堂,以及拜託盧望之在河洛境內推廣義學,多印一些三字經這樣的啟蒙書籍,從而讓讀書識字不會再成為士人的專利,盤桓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後,他就先行告辭了。
果然,他剛剛從後門進入自己當年在洛陽積善坊置辦的宅邸,留守的親隨就立刻上前說:「大帥,固安公主來了!」
自從聽說固安公主竟是和虎牙前往河洛組織義勇軍和叛軍周旋,杜士儀就捏了一把汗,等在潼關碰到張耀,後者告訴他固安公主竟是聯絡吳王李祗,邀對方去打靈昌,自己則是去打雍丘,他就更加提心弔膽了。此時此刻,喜上眉梢的他連步子都輕快了不少,等進了書齋,看到那個一身男裝閒適飲茶的背影,他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阿姊,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固安公主早就聽到了動靜,可這會兒還是先把盞中茶飲完,隨即才欣然轉身站起,笑看著杜士儀道:「只看著你們建功,我實在是閒不住!更何況,觀主都死遁了,我不耐煩看長安那些昏君奸佞庸臣的嘴臉,乾脆便到河洛來,只可惜本事有限,不能力挽狂瀾,還得看阿弟你建功立業!」
杜士儀快步上前,竟是忘乎所以地擁了固安公主在懷。他出鎮在外快要二十年了,都是固安公主在後頭替他坐鎮,也不知道悄悄解決了多少難題,對於這位巾幗不下鬚眉的阿姊,他一直都懷著深深的敬意。直到發現懷中人一動不動,仿佛被自己此舉給驚著了,他方才趕緊鬆開了手,卻只見固安公主面色微妙,他正要賠禮,卻不防固安公主輕輕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