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頁
知道雲州的那些屬官不能擅自離開雲州境內,所以趙含章對杜十三娘一個女流,也並沒有太多的客套。幾句誇獎作為寒暄之後,他就單刀直入地進入正題道:「請杜娘子回去之後告知杜長史,如今柴炭價在三文,冬日則時而四文,這些來自雲州的石炭,便以每斤兩文錢之價,由幽州都督府統一購取。在桑乾河斷流之前,請先送一百萬斤。至於雲州所需的北上糧船,我自然會大開方便之門。」
既然趙含章說得這樣直接,杜十三娘也沒有敷衍,當即答應了下來。接下來,趙含章似乎再沒有就此事繼續深談的意思,反而向杜十三娘追問了好些去年奚人處和部襲擾的細節,奈何杜十三娘還是今年才剛到雲州的,有些道聽途說,有些也不太清楚,因此坐了片刻,趙含章的興致就不大了,最終離座而起。
「都督府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我就不多陪杜娘子了。若虛在幽州也另有宅邸,你們叔侄倆不妨回家慢慢敘話。若虛,你也不用急著趕回漁陽去,明日再啟程不遲。」
杜孚連忙恭恭敬敬地謝道:「是,多謝趙長史!」
杜孚的私宅還是他當年在幽州都督府任錄事的時候置辦的,當初回京時一度打算將其賣掉,但考慮再三隻是賃了出去,結果,他果然因為對幽州的熟悉而遇到了慧眼識珠的趙含章,在趙含章上任之後便因其舉薦重回幽州任職。儘管眼下他大多數時候都定居在漁陽,但這座私宅反而沒有再賃出去,打理得也更加精心了。這會兒虛手請了杜十三娘進門,他便矜持地笑道:「十一郎初到懷仁上任,一切還習慣?懷仁畢竟新置,條件差也在所難免,苦了他了。」
因為當年對兄長留下的一雙侄兒侄女太過疏淡冷漠,杜孚後來仕途又不順,對杜士儀也好,對杜十三娘也好,總有些補償似的殷勤。尤其是對出身名門,父親又爵封趙國公的崔儉玄這個侄女婿,他就更加客氣了。所以,察覺到杜孚這微妙的態度變化,杜十三娘便微微笑道:「有勞叔父記掛,崔郎一切都好。他本就不是畏懼艱險的人,自然更不會怕苦。倒是叔父如今深得趙長史賞識,想來在漁陽任官很是順遂?」
「都是託了趙長史的福。」杜孚一直都想找機會說說自己在漁陽的事,既然杜十三娘問起,他就笑吟吟地說道,「漁陽縣令范明府年初病倒,趙長史體恤他年紀大了,所以命我暫時攝漁陽令事,知判營田。前時趙長史考較我軍略,頗為推許,言道若靜塞軍司馬出缺,一定會上奏舉薦於我。」
趙含章竟然這樣器重杜孚!
杜十三娘雖是女流,卻深知漁陽縣在整個幽州具有怎樣要緊的地位。朝中一直都有幽州太大,應該分幽州,尤其是以漁陽為州治,再增加一州的提議。而靜塞軍便位於漁陽縣之內,駐紮的官兵整整有一萬六千人,馬匹也有五百。即便多為步兵,漁陽令和靜塞軍司馬這兩個職位有多重要,都是顯而易見的!怪不得杜孚會睨視崔儉玄這樣一個新置的懷仁令。單單一個漁陽,就有將近一萬口人。恐怕現如今,管著區區萬許人的雲州長史杜士儀,他都未必放在眼裡!
自幼失怙,和兄長相依為命,杜十三娘自會察言觀色,發現杜孚一面說一面留心自己的表情,她便含笑不動聲色地又恭維了其一番。她在崔家雖不是宗婦,但諸多人事應酬卻也不少,這些面上功夫卻也不遜色於杜孚。一番來來回回的試探根底之後,竟是杜孚比她還早沉不住氣。
「十三娘,你和十九郎雖說如今都已經成家立業了,但你們是我的侄兒侄女,有些話雖不好聽,我還是想提醒幾句。做事不要太心急,更不要貪圖什麼功勞。十九郎這些年常常被人拿來和宇文相國相提並論,別以為這一定就是好事。別看宇文相國已經拜相,可要說根基,他還是太淺了,偏偏在朝中還想著一言九鼎。更何況,此前他把燕國公才摁下去幾天,就兩敗俱傷被趕出了京城。前車之鑑還不知道反省,這一回剛剛入政事堂就想著算計人……」
接下來杜孚囉囉嗦嗦說了些什麼,杜十三娘都已經沒心思去聽了。倘若不是還要維持著面上恭敬卻還帶著幾分不耐煩,以便於讓杜孚心安的假象,她恨不得立時轉身離開。好在嘴臉更加令人厭煩的嬸母韋氏並不在,因此她耐著性子又敷衍了杜孚半個時辰,將兄長喜得貴子,以及雲州種種能說的都對其稍稍解說了一二之後,最終便藉口放心不下家中一對兒女要及早啟程為由,婉言謝絕了杜孚的挽留,告辭了出來。
一到外頭馬車上坐定,她就狠狠攥緊了拳頭,而隨著馬車逐漸前行,她突然出聲喚道:「赤畢!」
此次杜十三娘到幽州來,杜士儀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不但在都督府精挑細選出了三十名精銳府衛,還把身邊最得力的赤畢派給了她。而聞聽這一聲喚,赤畢立時意識到,杜孚和杜十三娘的談話恐怕有什麼問題。他當機立斷地吩咐停車,而後把車夫趕了去一旁騎馬,自己親自坐在了車轅上駕車。果然,在這一番小小的改變之後,很快,他的耳畔便傳來了杜十三娘的吩咐聲。
「你速回雲州知會兄長,恐怕是長安宇文相國有什麼不妥當。阿兄昔日舉薦過他的事曾經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千萬別因此有什麼牽連。」
從雲州過來時,為了確保不會遇到危險,赤畢護送杜十三娘,走的是從雲州南下到朔州,而後經代州蔚州而入河北直至幽州這條路。然而,赤畢此刻領命送口信,為了行程方便不被人注意,走的便是開元八年杜士儀北地觀風的那條舊路,從媯州蔚州直入雲州。這一路只有不到九百里路,他日夜兼程,只用了兩天兩夜,到雲州都督府前時,竟已經熬紅了眼睛,整個人風塵僕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