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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良已經把別人向自己通風報信的那些鬥毆律條都硬生生死記硬背了下來,可杜士儀竟是硬指他這婚姻無效,他這著實措手不及。當差役上前架了自己的時候,此前還猶豫不決的他立刻把心一橫,高聲叫道:「我是楊家放良部曲,如今家主正任蜀州司戶參軍,若無家主在,這些罪名我決計不認!我娶妻之事,自有家主為證!」
此話一出,四下皆靜,而張家父子三個對視一眼,張老翁立時哭天搶地了起來:「這楊家明明只是外籍的衣冠戶,如今他們放良的部曲竟然也欺壓咱們本地居人,這天理王法何在?我苦命的女兒……」
見父親驟然如此作勢,想想長兄剛剛對自己一口一個賤婦,劉張氏只覺得心中又是輕蔑又是淒涼,卻是一聲不吭冷眼看他們惺惺作態。這邊一個把楊家的名頭掣了出來,另一個則是口口聲聲地外籍衣冠戶縱容部曲欺壓本地居人,杜士儀卻仿佛毫不在意似的,聽任張家人和劉良唇槍舌劍。
直到外間通傳進來,說是楊家人來了,他才吩咐了一聲請。然而,登堂的既不是楊釗,也不是此前就去了蜀州的楊銛,而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拄著拐杖的他上來之後先是顫顫巍巍一個長揖,便站定了說道:「老朽是河內楊氏楊伯峻,因蜀中山清水秀,一時就跟著蜀州司戶楊參軍到了這兒來安居。這劉良確是楊參軍放良部曲,他雖已經放良為民,可主僕之義仍在,婚姻之事也曾稟告過楊參軍,至於婚書,也是藏在楊參軍處。至於毆傷妻子,固然是他的不是,可這婦人私奔為婚,卻是因此次事發,楊家上下方才知情,故而還請明公秉公處斷,從輕發落!」
年紀一大把的他一口氣說到這兒,這才仿佛有些氣短,但轉頭去看張家父子三個的時候,卻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鄙夷:「至於這父子三人,能夠把女兒賣給行商的貪得無厭之輩,所說的話豈能相信?」
儘管楊伯峻是否出過仕還尚未可知,可畢竟是士族衣冠戶出身,往那兒一站便自有一股氣勢,張家父子為此所懾,竟是不由自主為之語塞。這時候,杜士儀卻是溫言問道:「那依楊老丈所言,楊司戶對此是知情的?」
楊伯峻想都不想地點頭應道:「正是!」
「可楊家七郎剛剛上蜀州去見了他那伯父,楊參軍可不是這等說!來人,去請楊七郎上堂!」
第430章 失道義者需教化
幾天之內在蜀州治所晉原和益州治所成都之間跑了個來回,楊銛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竭。原本他對杜士儀讓他這般隱藏形跡前往蜀州很有些嘀咕,可剛剛隱身在後聽到了這些交鋒,尤其是看到楊伯峻這個算得上他祖輩的老者出面,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這老翁雖說年長輩高,外表道貌岸然,可實則是個貪得無厭之輩。河內素來名門輩出,河中楊氏只是弘農楊氏旁支的旁支,這幾代又沒有尤其出色的人才,而楊伯峻這一支就是最沒落的。
這老翁雖一大把年紀,可卻因為貪財之故得罪了人,在河內呆不下去,因楊玄琰在蜀中為官,便厚顏帶著子孫投奔了來,又藉此置產安居,大有就此遷徙的勢頭。可就是這麼一個依附於人的老傢伙,現如今卻不知道犯了什麼失心瘋,竟是為劉良這麼個名聲壞透的放良部曲說話!
於是,他上堂之際用冷冽的目光剜了其一眼,這才對堂上的杜士儀躬身一揖道:「明公,因街頭巷尾人人都說,這劉良是我伯父放良的部曲,我自知茲事體大,便快馬加鞭去了一趟蜀州晉原,見到了伯父。伯父也著實沒想到,一介放良部曲竟然會如此胡作非為,若非州官無事不得離開本州,他幾乎想立時趕回來!如今人雖不得立時回來,他卻令我帶回他的親筆書信。」
他說著便雙手呈上了楊玄琰的親筆信,等有人上來取了奉給杜士儀,他這才轉身看著臉色變幻不定的楊伯峻,拱了拱手道:「剛剛我在外聽見三族祖說,這劉良拐騙良家婦女,伯父竟然還見證了他們的婚事,甚至連婚書都在他之處,不知道此話從何說起?不說部曲放良之後,按律便與主人無干,就算仍是部曲,主人與婚配的暫且不提,自家婚配的卻能夠請得主人見證,哪家有這樣的道理?河中楊氏需沒有這等家規!」
楊伯峻今天前來,本是十拿九穩能夠保下這樁案子,順利把之前別人送給他的好處納入囊中。儘管不知道劉良一介區區部曲,如何能夠拿出這樣大一筆錢,可他的性子就是送到眼前的錢絕對不能推出去,一時也就顧不了這許多了。如今楊銛竟是從蜀州走了一趟回來,還帶了楊玄琰的親筆信,此時更是這般不留情面地駁斥了自己,他頓時大感面子上下不來,惱羞成怒之下便喝了一聲。
「楊七郎,你對長輩如此說話,莫非便是河中楊氏的家規?」
外頭旁聽的人發現楊家竟好似起了內訌,一時都更加好奇,紛紛張頭探腦地看著熱鬧。而杜士儀見楊銛氣得臉色發青,已經看過楊玄琰這封親筆信的他少不得再次重重一拍驚堂木,這才一彈手中的信箋說道:「楊司戶的親筆信上說,劉良既然已經放免,官府有案可查,也就再不是楊家部曲,其人若有犯過,自當按照律法處置,絕無寬縱的道理!楊司戶身為舊主,既然如此說,自然比旁人旁證更加可信……」
他這話還不及說完,楊伯峻頓時急了。那一百貫整整齊齊的青錢好似在眼前閃動,他一時口不擇言地說道:「我曾經親耳聽楊十二郎說及此事,倒是這親筆書信是真是假卻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