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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從前,陳玄禮一定會因此而覺得杜士儀郭子儀心懷叵測,可一想到前方糜爛的戰局,一想到如今恐怕已經凶多吉少的長安,一想到天子和楊國忠這一君一相貽誤戰機,他就覺得那兩位節帥實在是做得對。此時此刻,他心中再無分毫疑慮,吩咐了一個最信賴的校尉接手馬嵬驛的防務之後,他就只帶著十幾個親衛親自去見杜隨。
兩廂一打照面,陳玄禮固然免不了打量三十出頭的阿茲勒,阿茲勒也一樣在打探這位聲名赫赫的龍武大將軍,碩果僅存的唐元功臣。儘管武德功臣之類的提法從大唐開國之後就有,但真正的頒賜功臣號,卻是從李隆基開元年間方才開始的,獲賜唐元功臣殊榮的人,清一色全都是萬騎序列的將校,加在一起不過寥寥十餘人。如今將近四十年過去,除了陳玄禮,其他人都不在人世了。
身為突厥人,阿茲勒從杜士儀學過經史禮儀,因此對陳玄禮這位自始至終小心謹慎,從未上過戰場,一直執掌禁軍的大將,他自然不會失禮,可想到昨天晚上那小小的遭遇戰,他心裡就沒多少敬意了。
都說北門四軍中全都是精挑細選的擅長騎射武藝之勇士,如今看來,徒有虛名而已!
倘若陳玄禮知道阿茲勒竟在暗自腹誹北門禁軍名不副實,一定會大怒。這能怪他嗎?左右羽林衛一向又不是他管的!對他來說,眼下更重要的,顯然是從阿茲勒口中進一步核實朔方兵馬的動向。得知杜士儀的安北兵馬人人配雙馬,一馬馱人,另一馬馱飲水補給趕到朔方靈州,卻因為沒有上命不能出動,而後得知河洛戰事吃緊後,杜士儀方才說動郭子儀,立刻發兵南下京畿,他不禁鬆了一口氣,當下開口說道:「如此,我帶杜將軍去面見聖人。」
「不用了。」阿茲勒才沒興趣去在天子面前說些恭敬的話,更不耐煩屈膝跪拜,當即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見陳玄禮面色微變,他環視陳玄禮隨行親兵,見入目的將卒無不形容疲憊,灰頭土臉,他便淡淡地說道:「我只是奉命為前鋒,位卑職低,不敢驚動陛下!而且昨夜我已令人高呼是援軍,卻仍遭禁軍中人攻擊,軍中多有傷者,還得著力安撫。既然見過陳大將軍,告知援軍訊息,我也就把事情辦完了。如今長安城岌岌可危,我需得立時前去救援!還請陳大將軍放寬心,朔方援軍隨時就會抵達,叛軍也自有我等前去抵擋,不用擔心聖人的安危!」
陳玄禮這才明白,阿茲勒竟是不打算就此去見李隆基,而是想要率軍直接往長安解圍!他張口想說保護天子乃是重中之重,可想到昨天晚上楊玉瑤自刎的一幕,他自己亦是以下迫上,他頓時又噎住了。下一刻,他就只見阿茲勒向自己拱了拱手,隨即當著他的面連下軍令,須臾,就只見這支兵馬有條不紊地行動了起來,上馬的上馬,整兵的整兵,那種沒有說話聲,只有兵器碰撞,人與鞍轡摩擦聲的氣氛,竟是壓得陳玄禮心頭沉甸甸的。
直到發現這樣一支兵馬整編完畢,仿佛隨時就要開拔,陳玄禮方才一下子意識到,就算阿茲勒等人不肯留下來護衛天子,卻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急缺的口糧!一時間,他也顧不上自己這個龍武大將軍的臉面,趕上前對正要上馬的阿茲勒說道:「杜將軍要去援救長安,忠義武勇,我欽佩不已。只是我等奉聖人出長安時太過匆忙,以至於補給……」
補給?看情形肯定是李隆基下令太過匆忙,又不許走漏風聲,以至於陳玄禮他們根本就沒帶足糧秣!
阿茲勒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隨即故意躊躇了片刻,這才點點頭說道:「陳大將軍的難處,我知道了。只我等身為前鋒,帶的口糧也並不多,我這就令軍中分一半給你!」
陳玄禮沒想到阿茲勒分明對天子沒有多少敬意,撂下這裡便要馳援長安,卻還肯分潤口糧給禁軍,登時喜出望外。可等到阿茲勒吩咐麾下將卒分出口糧時,他便聽到了前鋒營將卒的無數怨言。那怨言並不是衝著他來的,而是衝著李隆基去的。什麼丟下京城萬千子民逃命,什麼不顧惜禁軍勇士的性命,什麼昏招迭出以至於前方丟城失地……總而言之,糧食是給的,可往日大逆不道不敢出口的言辭這會兒卻肆無忌憚地傾瀉了下來,直叫陳玄禮勃然色變。
可他這時候哪有臉去指責別人?更要命的是,如果沒有糧,禁軍恐怕會全都逃散盡了!
隨著阿茲勒這兩千餘人盡數開拔,陳玄禮命人把糧袋搬了回去,一時禁軍中的歡呼此起彼伏。儘管阿茲勒留下的口糧只是兩千人份一天所需,可不管怎麼樣,總能讓禁軍稍稍餬口,而且聽說朔方和安北大都護府的援軍已經不遠,只要捱過這點時間,又不必憂慮叛軍追來,誰能不高興?甚至昨晚上一團混戰中的傷者,也沒了多少怨言,而之前被俘扣下的人,也已經放回來了。
然而,安北前鋒營對天子的那些不滿,卻幾乎如同光速一般在禁軍中大肆傳播!
李隆基原本已經預備好了,當外間援軍主將來見自己時,該如何褒獎,如何施恩,如何籠絡,可他萬萬沒想到,阿茲勒竟然過馬嵬驛而不入,徑直領兵去解長安之圍了!身為天子,他一路來被歌功頌德,阿諛奉承包圍,昨晚剛剛被人逼宮,現如今有遭人輕視,他心中的怨怒已經到了極點!儘管理智告訴他還需隱忍,可等到韋見素受陳玄禮所託來送午膳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