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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經學博士許濤及助教,我會立時上書奏免,另行舉薦賢達繼任!至於那些連州學都不來的學生,日後也就不用再浪費州學的名額了!」說到這裡,杜士儀輕輕擊掌,待見下頭微微議論的學生們立時又收回了精神,他便笑道,「既然今日來了,爾等又沒有師長前來教授,我便與你們講一節春秋左氏傳,不去慶父,魯難未已。」
眾人誰都沒想到杜士儀今日巡視州學,在一番雷霆發作之後,竟然還會留下講課,一時間,連唯一的助教都有些措手不及。然而,等到杜士儀開始旁徵博引地開講,課堂中漸漸就再無其他雜聲,就連到了門口已經好一會兒的溫正義和張興,也不禁佇立傾聽。須臾便是小半個時辰,當杜士儀徐徐收尾之際,別說下頭的學生陣陣驚嘆,外間的溫正義甚至情不自禁撫掌喝彩。
直到這時候,杜士儀才側頭往外看去,見是溫正義頓時笑了。他到代州之後,對這位致仕的老者印象很不錯,即便溫正義興許也有自己的小小私心,但他從未認為人人都該大公無私,因而並無損對其的觀感。此刻他先頷首致意,繼而又對助教和學生們言語了幾句,這才轉身出了門,因對溫正義笑道:「溫老怎的不告而來?我一時隨性講了一段,實在是因為沒想到這代州州學竟然如此荒廢,倒是讓你見笑了。」
「何來見笑,使君願意撥冗為這些代州兒郎講課,我只有佩服。只可惜我詩賦尚可,經史不精,否則,倒是願意來此獻醜!」
「溫老何必妄自菲薄。」杜士儀想起自己剛剛對學生提到的請名儒賢士來遊學代州講課,不禁心中一動,遂笑眯眯地說,「你有此心就再好不過了。異日等我搜羅賢達,先把這州學重新打造起來,便請你為這些代州兒郎一講詩賦用韻之精妙,如何?」
「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溫正義爽朗地一笑拱手算是答應,又發現杜士儀打量了旁邊猶如黑塔似的張興兩眼,他猶豫了片刻,正打算替其引見一二,誰知道張興竟是主動開了口。
「夏屋山民張興見過使君。」
杜士儀聞言登時一愣。夏屋山民?溫正義曾經提過,夏屋山中有他一位至交好友隱居,此人博學多才韜略精通,很有攛掇他去學古人一顧茅廬的意味。他因為近日以來種種變故,一時沒顧得上,但也已經打算抽空去見識見識,那究竟是怎樣的隱士。現如今這樣一個自稱夏屋山民的黑大個出現在他眼前,他的第一感覺便是,難不成那位來自夏屋山的隱士,有心想要見自己,這才派了人來?
面對杜士儀那表情變化,溫正義幾乎可以猜到對方究竟是怎麼想的。他無可奈何地瞥了張興一眼,竟是有些低聲下氣地說道:「奇駿賢弟便為我所言的夏屋隱者,和我乃是忘年交。」
第638章 委君經學博士
杜士儀在溫正義有些尷尬地介紹了對方的身份之後,第一時間的第一感覺不是別的,而是有趣。他並沒有留在這代州州學和人說話,而是笑著把看上去反差極大的兩人請回了代州都督府。
在自己的書齋中,他令從者送上了風爐銅壺茶葉等物後,親手烹茶待客,讓溫正義有些受寵若驚。而在夏屋山竹屋之中對溫正義幾乎是滔滔不絕表達了對杜士儀敬仰之情的張興,此時此刻反倒顯得鎮定。他接過茶湯也不嫌燙,一口氣喝乾了之後,他竟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杜使君果然不愧是手著茶經的高手,我這幾年也得過溫兄捎來的茶葉,可不管怎麼按圖索驥地炮製,總是澀得難以下口。不過對我來說,這茶水還是顯得寡淡了一些。」張興沒去看拼命給自己使眼色的溫正義,欠了欠身說道,「我口味重,好肉愛酒,別人隱居山中食松子采露水,我卻無肉不歡。在夏屋山這幾年裡,滿山的松雞野兔算是倒了大霉了,就連野豬也被我殺過好些,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時,米一斗,肉十斤也不在話下。」
見杜士儀不以為忤,反而滿臉的興致盎然,他便鄭重其事地躬身問道:「我仰慕杜使君多年,未知我這等習性,杜使君能容否?」
聽到這裡,杜士儀不禁哈哈大笑道:「只要你有俊傑之才,別說不是天天斗米十斤肉,就是日日都能食牛飲髓,我又有什麼容不下的?」
溫正義正覺得高興,卻不料張興搖了搖頭說:「我出身寒微,雖從四歲開始讀書習字,父親親自啟蒙,八歲後亦是勉力送我去從一深州儒者讀過幾年書,但家中貧寒,不得典籍,我曾經為了一閱書籍,因父親一言隱姓埋名至深州鹿城一本地大家為書童,三年竭盡全力悄悄閱完了其家中藏書千餘卷。我之所學,多數都是如此,比如還有此後在書坊抄書,以及在夏屋山隱居這六年中,溫兄借書而得來的,雜而不精,倒是一身武藝相從的是幽州軍中一位隱退的裨將所學,可使陌刀五十斤。我不知道溫兄之前是如何對使君舉薦的,然我若是不實言相告,異日使君誤會溫兄所薦不實,我待人不誠,那就得不償失了。」
「你年庚幾何?」杜士儀卻不回答,而是先問了一句,得知張興已經二十有八,他不禁為之動容。他當年雖說家道中落,但畢竟是名門著姓,父祖留下的書卷相當可觀,即便一場大火,妹妹杜十三娘仍然搶出了十餘卷最最珍貴的。而在草堂求學的時候,恩師盧鴻也好,其他師兄弟也好,都充分提供了讓他博覽群書的機會,而後又有清河崔氏那龐大的藏書可供他隨意閱覽。相形之下,張興這艱難的求學之路,方才是時下寒微貧家子弟最真實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