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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這真的是父親隔著遙遠的時空,對他這個兒子最後的關懷!
只是片刻,他便驚覺了過來,旋即又自失地解釋道:「我也是今天方才能說話動彈,否則絕不會讓舍妹去嵩陽觀前跪求醫治。那樣的瓢潑大雨,舍妹小小年紀身體孱弱,若因我而令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早年亡故的父母?說來說去,都是我這個當兄長的連累了她。」
「阿兄!」
幾乎是在杜士儀說出此話的同時,內間傳來了杜十三娘一聲輕呼。他連忙對那闊眉大漢微微頷首,隨即起身繞過格扇進去。見床上的杜十三娘面色青白,卻硬是擁被而坐不肯躺下,他便沉下臉說道:「你還要強撐到什麼時候?不要命了!」
「阿兄,你真的夢見了阿爺阿娘,真的再續了壽元?」
見小丫頭死死拽著自己的衣角,一臉你不說清楚就不放你走的架勢,無奈之下,他只得繼續胡謅道:「自然是真的。」
「那阿爺阿娘對阿兄都說了些什麼?」
這話頓時問得杜士儀卡了殼。他前世里我行我素叛逆慣了,從來就沒信過神佛,可這一世匪夷所思的經歷,至少足以讓他從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變成神佛懷疑論者。於是遲疑片刻,他就苦笑道:「阿爺說,能活著才有將來,讓我不要一心只惦記著墮了杜家的名聲,不要鑽牛角尖……阿娘說,讓我好好照料你這個妹妹,別再讓你傷心失望。」
在杜士儀只是信口開河,然而杜十三娘的臉上卻儘是欣喜若狂。而此刻外間坐著的那闊眉大漢,聞聽此言亦是忍不住面色微變。良久,杜十三娘忘情地緊緊握住了兄長的手,竟是語無倫次地說道:「真的是阿爺阿娘!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阿兄你終於能好了,能好了……」
見杜十三娘如此激動莫名,杜士儀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魏晉隋唐鬼怪玄奇之事比比皆是,他這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即便這第二次人生來得太過玄奇,可就算是為了眼前活生生的這麼一個妹妹,為了她不惜苦求也要求醫的誠心,他也不得不好好活下去。等到竹影端了薑湯從外間進來,他先取了一碗,親自看著杜十三娘大口大口喝了乾淨,唯恐她再追問更多的細節,又親手替她把被角都掖得嚴嚴實實。
「記住,以後遇事不許再這般莽撞衝動!別我才剛好,你又折進去了,好好躺著!」
小丫頭老實了,杜士儀方才喝起了自己那碗滾燙的薑湯。隨著那股辣而暖的感覺在五臟六腑之間涌動,他只覺得渾身毛孔都仿佛完全打開了一般,剛剛行走雨中的陰寒一下子給驅走了大半。待到放下碗之後,他才起身來到了外間,卻只見那闊眉大漢旁邊也擺著一隻空碗,分明剛剛也已經喝過了薑湯。
「舍妹體弱,我一時分身不得,實在失禮怠慢了。」
「無妨無妨。只是恕某多言,杜小郎君大病初癒,今日就在這山雨中趕去了嵩陽觀接人,就不曾想過興許會前功盡棄舊病復發,對不住先君救護嗎?」
杜士儀想都不想便坦然答道:「舍妹可以為我這個兄長奔波千里,甚至屈膝到嵩陽觀前苦苦相求,我既然已經能夠下地,眼看山雨驟然來襲,去接了她回來,本就是理所應當。而且,先父先母仙去的時候,念念不忘的也是我兄妹二人。就算二老知道我那舉動,想來也只會覺得欣慰。」
「也是,杜小娘子為兄長一病不遠千里到嵩山求醫,日日到觀前苦求,誠心確實足以感動神佛,而杜小郎君又拖著病體冒著山雨去把杜小娘子勸了回來,如此孝悌之心,是人都會動容的。」闊眉大漢說著便站起身來笑道,「既然某已經把人送到了家,也該回去向主人翁復命。多謝杜小郎君這一碗驅寒的薑湯。」
「累得大兄走這麼遠路,一碗薑湯本是應當。」杜士儀親自將對方送到了草屋門口,見雨勢漸止,對方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大步出門,一時已經是走到了籬笆邊上,他突然想起此前情急,竟是忘了問那馬車主人的來歷,略一思忖便揚聲問道,「對了,還不曾請教大兄尊姓大名。」
「某一介從者,賤名不足掛齒。」
見闊眉大漢回身又拱了拱手,杜士儀便哂然笑道:「大兄何出此言?你雨中送雨具,更不顧大雨將我兄妹送到家,這不啻是雪中送炭。莫非以為我杜十九便是以貴賤取人不成?」
這一口一個大兄終於讓那闊眉漢子露出了笑容,他想了想便開口說道:「某從主人翁,複姓司馬,因少時膚黑,故名黑雲。杜小郎君,今日且別過了!」
第4章 司馬
嵩山本是道教聖地,武后年間因崇佛,封了嵩山為神岳,在山中各峰興建寺廟,一時大有佛教蓋過道教的勢頭。等到武后去帝號,以則天大聖皇后的身份下葬,那些佛寺卻並沒有受到株連,民間香火照舊鼎盛,可原本稍有些冷清的諸宮觀卻迎來了比從前更多的達官顯貴。
所有宮觀之中,建於隋初,北臨峻極峰,宮院數百間的嵩陽觀,自然是最得天獨厚的。想當初高宗親祀嵩山之際,就曾經住過嵩陽觀,一時嵩陽觀名聲大振,前後幾代觀主都是朝廷敕封,長安洛陽的達官顯貴往來不絕,宮院年年整修,越發顯得宏奇峻偉。
這一日的嵩陽觀中並沒有多少香客,大雨過後,後觀專為往來香客辟出的精舍也是冷冷清清。司馬黑雲由知客道人帶著一路從大門進來,等到了自家主人居住的精舍外頭,眼見得一個同伴迎了過來,兩人簡短交談了幾句,他就謝過了知客道人,隨即脫下身上的蓑衣斗笠,跟著同伴一路到了中間那精舍的門口,待通報後便進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