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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但是兒子對父親的畏懼,也是對於整個回紇最具實力者的畏懼!
「我不想過問你和吐迷突有些什麼過節矛盾,也不想過問你這次故意拖延時間造成的麻煩,我只想問你,如果你將來坐了我的位子,可有信心在四面八方無數大敵的窺伺下,將我回紇藥邏葛氏發揚光大?」
這麼一句簡簡單單的質問,讓磨延啜很有些措手不及。知道遮掩是沒有用的,他便把心一橫,單膝跪下道:「阿父,我有信心!我這些年一直隨同阿父南征北戰,回紇的大軍一直把我當成是太子!對於那些不服我的人,我會展現出我的力量!對於那些對回紇有敵意的人,我會展現出我的智慧!阿父當年能夠把岌岌可危的回紇九姓帶回漠北,而後建立起現如今的基業,我不但會守住這些,還會讓我回紇占有更廣闊的土地!」
漠北諸族,無不是實力為尊,如果有足夠的實力,那麼一部之主的位子隨時都能發生更迭。磨延啜知道,如果不是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做了那樣的事情,說了這樣的話,骨力裴羅很有可能反而會對他生出疑忌和不滿,可現在就不同了。不管吐迷突是真的死了,抑或是別的什麼下場,那麼,父親一定不會放棄他這個被回紇上下視之為太子的長子,因為損失了一條臂膀的父親不可能再斬斷另一條臂膀。
「好!」骨力裴羅簡短地說出了這麼一個字後,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淡淡地說道,「想必我不在的時候,你已經對吐迷突的部眾下了手?」
這是怎麼都瞞不過骨力裴羅的事,事到如今,磨延啜也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沒錯,他心腹的五位將軍被我先後找了理由,兩個人被打發去了色愣格河,一個人被貶為了奴隸,還有兩個人則是被我殺了。他統屬的兵馬被我打散了安置到各處,就算叔父回來,他也是沒有牙的老虎!」
骨力裴羅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長子頗有英武果決之氣,對於局勢也一直有不凡的敏銳直覺,正因為如此,他對於磨延啜和吐迷突的衝突方才一直沒有插手,心裡始終存著看看誰是寶刀,誰是磨刀石。此時此刻,聽到磨延啜已經趁著自己離開這七八天把牙帳清洗了一遍,他在苦澀地動了動嘴角之後,這才繼續問道:「你叔父的妻兒呢?」
磨延啜見骨力裴羅並沒有質疑斥責他的心狠手辣,心裡為之一喜,連忙恭敬地答道:「因為正值開春,牙帳西南突發疫病,叔母和侄兒他們都很不幸地染上了疾病,我已經吩咐封鎖了左近,讓回紇最好的大夫為他們進行治療。」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磨延啜!
骨力裴羅目光驟然轉厲,可是,在死死盯著磨延啜看了許久之後,他卻不怒反笑了起來:「既然你已經做了這麼多準備,大概如果我這次回來之後,會因此對你興師問罪,你想必也已經打算憑藉你手上的實力,讓我傳位給你。磨延啜,你比你的叔父果斷,也比他聰明,比得上我當年的心狠手辣,但是,你對局勢的判斷還有些偏差。」
見磨延啜面色微微一變,他便冷冷說道:「我這次綁了吐迷突,去安北大都護府向杜士儀負荊請罪,是已經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如果杜士儀硬是不肯饒恕,那我就殺了吐迷突。我那時候也是這麼做的,但是一刀下去的時候,卻被那個陳司馬突然現身阻攔。也正因為如此,吐迷突並沒有死,而是被留在了安北大都護府效力。而我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三夜就趕了回來,你應該知道,這是為什麼!」
骨力裴羅提醒到了這個份上,磨延啜終於恍然醒悟,一時面色鐵青。他只以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只以為就算父親不動手,安北大都護府的主人杜士儀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冒犯自己權威的人,可他萬萬沒想到,吐迷突沒有死成,不是因為父親的心軟,而是因為杜士儀授意人阻止了!一想到吐迷突因為陰差陽錯得到安北大都護府支持的後果,一想到回紇即將面臨的真正難關,他方才真正明白,自己自以為聰明的一系列反應竟都在別人意料之中。
「現在,你知道你並不是最聰明的人了?」骨力裴羅哂然一笑,見磨延啜之前那股自信和從容瞬息盡去,他方才眼神深沉地說道,「以有心算無心,安北大都護杜士儀算是給了我們一個最深刻的教訓!正因為他每一步都出人意料,所以我們才會忽略了那些藏在平靜水面下的變化。我們以為他要立足漠北就已經不是易事,以為他會第一時間籠絡回紇、葛邏祿、同羅、仆固這漠北四大最強的部落,卻沒想到他直接挑了我回紇下手!」
磨延啜終於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他咬了咬牙便開口說道:「阿父,能否聯絡葛邏祿,背水一戰?」
「大唐這些年四面交戰,戰績如何你應該都看到了。雖說河西隴右節度使蓋嘉運丟了石堡城,可是大唐對吐蕃總體而言占據優勢;在西域,莫賀達乾死了,突騎施一蹶不振,西突厥名存實亡;契丹的可突於死了,如今奚族和契丹雖說仍未徹底降服,可也終究不再是大患;至於北面,曾經雄踞漠北幾十年的東突厥已經覆滅了。」犀利地揭開了這些年來唐軍無往不利的勝績後,骨力裴羅方才一推扶手站起身來。
「當然,我回紇也並不怯戰!當年王君毚誣陷我的父親承宗,事後阿父一手帶大的侄子護輸就伏殺王君毚給他報了仇,雖然事後遭致凌厲的報復,可借著大唐在河隴與吐蕃大戰連場,我帶著回紇九姓北遷,於是有了現在的領地。可你想一想,現在大唐進一步進駐漠北,回紇還能遷到哪裡去,難道真的要一直往北,遷徙到每年之中有九個月是冬天的色愣格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