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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論調杜士儀並非第一次聽說,可崔儉玄此前一任懷遠令四年,對於雲州的情況可以說如數家珍,此刻一一說來自是滔滔不絕。等到告一段落後,他便嘆了口氣說:「你要是河東節度就好了,那時候外人可就別想從雲州插進手去。」
「我一任雲州長史,一任代州長史兼河東節度副使,若是想繼續留在河東不走,你以為別人肯答應?只要雲州的根基打嚴實了,外人就算到任也不能為所欲為。更何況,我在隴右站穩腳跟,異日未必不可能重圖河東。」在崔儉玄面前,杜士儀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見妹夫對自己豎起了大拇指,他方才上前在其對面坐下,鄭重其事地說道,「鄯城令絕不易為,我去歲年底巡視鄯城時,曾經……」
將自己將那趙慶久就地正法,甚至還引來好一陣喧然大嘩,苗延嗣更是上書參了他一本的事原原本本道來,杜士儀見崔儉玄果然攢眉沉思了起來,他就說道:「治理一縣,不比打仗輕易。不止是鄯城,其他各州縣也往往是縣令輪軸換,而胥吏卻多數雷打不動就是這些人。他們上下勾結,把持政務,往往是將縣令甚至縣丞主簿縣尉全都蒙在鼓裡,讓主官不但一事無成,有時候還要給他們背黑鍋。儘管鄯城那些胥吏已經被我狠狠殺了一回威風,但因為牽涉到郭知禮,我藉此清洗了一回軍中,但很可能會有人因此對你心懷銜恨,挾私報復,你要小心。」
「我可不是那等軟弱的人。」崔儉玄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嘿然一笑後就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阿娘和阿兄對我此來鄯州,嘴上說放心,其實心裡都是一萬個不放心。阿爺當初把赤畢以及跟隨他很久的幾個人給了你,但崔家不是只有這些人。既然只有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外任,阿娘和阿兄就把這些人都給我了。當初能夠敢跟著伯父和阿爺誅二張,殺阿韋的人,多年寂寞之後能否寶刀不老,就看這一次了!而且,我在懷遠也沒白呆。」
崔儉玄指了指外頭,似笑非笑地說:「雖說我不如你這隴右節度能夠辟署幕府官,但我可以招募幕佐!在懷遠的時候,我和王子羽他們很是在那些前來遊歷的久試不第士子當中簡拔出了幾個人才。儘管他們對於民政未必熟悉十分,可用來監察胥吏,卻是再好不過了!只要能有眼睛盯著這些人,我就不怕被糊弄!」
第780章 從一而終
這一夜,杜士儀和崔儉玄郎舅二人在鎮羌齋長談至深夜,直到實在撐不住了方才抵足而眠。
而王容和杜十三娘姑嫂倆睡在同一張床上,也是說丈夫說孩子說自己,到最後全無半點睡意看著彼此。
突然,杜十三娘輕聲說道:「嫂子,阿兄待你很好,十一郎也待我很好。比起別的女子來,我們真的是太得天獨厚了。我這次回長安時,聽阿姊說過,九娘那樣剛強執拗的人,嫁的是夏卿這樣才華橫溢名滿兩京的名士,又給他生下了兒女,到頭來夏卿也還是免不了蓄有寵婢。我們臨走前,九娘還氣得攆走發賣了一個,還是夏卿的兄長摩詰出面,勸和了他們倆。」
王容見過崔九娘多次,對其印象深刻。那美艷的姿容在兩京貴女之中,也是佼佼者。若非崔九娘先後因為祖母和父親的喪事而耽誤了婚事,決計輪不到王縉抱得美人歸。她因為幼年家中貧寒,見慣了各種嘴臉,雖說王縉是王維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和杜士儀也很親近,可她隱隱約約覺得,相比於王維,王縉為人處事多幾分功利,而且當初因緣巧合在上元夜被崔儉玄救下,王縉到崔宅走動就開始頻繁了,最後成功贏得了崔九娘的芳心。
「這事情你阿娘怎麼說?」
杜十三娘嘴角一挑,淡淡地說:「還能怎麼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因幾個婢女玩物和夫君過不去,阿娘和阿姊總不能為了這個和夏卿置氣的,頂多不輕不重提醒夏卿兩句。我也不是偏幫九娘,倘若他們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也就罷了,可是,夏卿好不容易以才學人品打動了九娘,又讓阿娘和阿姊認可,就連十一郎的阿兄阿弟,也都對他很是期許,這才許了婚事,崔家也不計較夏卿最初遲遲沒有出仕,一直都下大力氣幫忙。
他們從相識到相知相得相守,一路走過這麼多年了,卻及不上幾個後來的婢女。我臨走的前一天,九娘對我說,倘若是夏卿身邊跟了多年的婢女,她興許就容下了,畢竟那是舊情,可是……」
感覺到王容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杜十三娘頓了一頓,這才挪了挪,靠近了嫂子那溫暖的懷抱:「可那只不過是別人為了巴結而送給夏卿的婢女,他甚至都沒告訴她一聲,就放在別宅中養著!我和九娘相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掉眼淚,她說,當年看到過父親身邊有過一二寵婢,阿娘也容下了,她也不是不能容,可她最傷心的是他竟然防賊那樣防她!嫂子可知道,後來摩詰出面規勸他們的時候,用的就是他那亡妻的故事。摩詰說,因為之前和玉真貴主一段孽緣,由是對亡妻疏淡多年,如今空餘後悔,卻已經生死兩隔。」
次日一大早,當王容起床梳妝的時候,就只見銅鏡中自己的雙眼微微紅腫,好似在睡夢之中哭過。她回頭看了一眼床上還在夢中的杜十三娘,破天荒多用了些粉,遮去了那太過顯眼的痕跡。她還記得杜十三娘最後轉述的王維那一句話。
「與其朝秦暮楚,不若從一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