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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
「我家十三娘長大了。」杜士儀突然笑了起來,隨即輕輕舒了一口氣,「難得見你打扮得這般俏麗,阿兄看呆了,將來也不知道哪個俏郎君有福氣!」
「阿兄!」杜十三娘一時俏臉緋紅,然而不過片刻功夫,她便轉嗔為笑道,「阿兄不娶,我也不嫁!我還要替阿兄好好挑一位嫂嫂呢!」
這大大方方的話噎得杜士儀頓時一愣。想想這是盛唐,女子能頂半邊天,哪會一說到婚嫁就羞澀,他不覺笑呵呵得搖了搖頭,隨即方才帶著杜十三娘繼續往前走。如今家中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不缺,穿的行頭也不用置辦,手頭活絡了許多,這一路走去,但凡杜十三娘稍稍流露出喜愛神情的小玩意兒,他一概都痛快買下,即便如此,這一路也不過花了幾十文錢,最後還是杜十三娘拉住了他的手臂。
「阿兄,夠啦,再買竹影就拿不下了,再說我也用不了這許多,別浪費錢!」
「這最後一句才是你想說的吧。」見杜十三娘笑得眯起了眼睛,卻也沒辯駁,杜士儀看了一眼身後頭戴軟腳幞頭,身穿圓領袍,腰佩承露囊,腳踏小蠻靴的竹影,活脫脫一個從者,一時莞爾。既然杜十三娘說是夠了,他也就不再當散財童子,又逛了一小會兒,他遙遙望見遠處仿佛聚集著很多人,間或還有猶如雷動的叫好聲,他便笑著說道,「那邊廂大約有人表演,彩聲雷動,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嗯!」
主僕三人快步上前,這才發現圍觀人群竟是里三層外三層,別說擠進去看熱鬧,四面八方還有更多的人涌過來。不消一會兒,他們就被前後看熱鬧的人給緊緊貼在了中間,一時竟動彈不得。此時天氣炎熱,酸臭的汗味四處都是,杜士儀不得不伸出臂膀護了杜十三娘,一不留神一腳踩在了前頭那人的腳跟上,險些把人鞋子給踩下來。就只見那漢子憤怒地轉過頭來,對著杜士儀罵出了窮措大三個字,隨即便一時瞠目結舌,老半晌方才結結巴巴地叫道:「杜……杜……」
杜士儀前些日子東奔西跑,走了登封縣所轄的不少鄉里,此刻他隱約記得對方那張臉仿佛是宋曲的村民,連忙乾咳一聲道:「我也只是帶著舍妹來瞧個熱鬧,別驚動了外人!」
那漢子正懊悔把恩人給罵了,一聽到杜士儀如此說,他立時眼睛一亮,慌忙開口說道:「小郎君來得正好,今日是赫赫有名的公孫大家帶著徒兒來登封縣,咱們來得早,回頭就什麼都看不著了。你帶好小娘子,咱們擠進去!」
聽到公孫大家四個字,杜士儀先是一愣,但只聽杜十三娘喜上眉梢地驚呼一聲,「是公孫大娘」,他立時醒悟了過來。眼見得那漢子不由分說就奮力往裡頭擠,杜十三娘連忙使勁拽了拽兄長的袖子,杜士儀聞弦歌知雅意,立時跟在後頭一路往裡頭擠,緊隨其後的竹影就沒那麼好運了,四周那些人被前頭一擠的怨氣全都發泄在了她頭上,她也只能低垂著頭當那些罵罵咧咧不存在,直到踉踉蹌蹌撞在了一個人背上,她才慌忙抬頭,卻發現杜士儀就在身前,他們這一行竟然已經到了人群的最前頭。
寬敞的場地中,兩邊是兩個操琵琶的樂師,而中央一個身穿白色窄袖圓領衫,腰系蹀躞帶,石榴過膝短裙下露出一條緊口條紋褲,腳踏軟錦靴的女子正背對著圍觀人群,淡然若定地蹲著擺弄著地上那皮囊中一把把寒光閃閃的劍器。遠遠望去,一時竟瞧不出這些劍器是否開過鋒。聽著四周圍那些議論聲,杜士儀得知旁邊的女徒弟剛剛已經表演過了一場,如今竟是輪到公孫大娘本人,他忍不住目光炯炯。然而,待到那蹲在地上的女子站起轉過身來,他不期然與其對視一眼,一時不勝詫異。
仿佛是此前在宋曲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女子!
那一次在昏暗的屋子中,他只是大略窺見其人眉眼,那雙沉靜而冷冽的眼眸,絕世而獨立的風致讓他印象深刻。而如今在明媚的陽光之下,看不出年紀年紀的她仿佛一座不為烈日所動的冰山,只略掃了他一眼便不動聲色地信手高高一拋,手中寶劍竟猶如一道銀練似的倏然沖天而起。幾乎與此同時,一旁傳來了一聲急促的琵琶弦響,而人群中亦是有人發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嘆,就連杜十三娘都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兄長的胳膊,臉上滿是緊張。
一個騰躍輕舒手臂握住了劍柄,凌空舞出了幾個劍花,公孫大娘這才穩穩落地。
然而,隨著琵琶聲分外急促,就只見她的足尖猶如蜻蜓點水似的在地面輕點,整個人已經是再次騰挪舞動了起來,那一團銀光仿佛乍然間爆裂了開來,在陽光下迸射出無數懾人的耀斑,晃得人群中最前列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更不要說分辨寒光劍影中那一團矯若游龍的身影。
杜士儀竭力眯著眼睛試圖看清那劍光人影,也只能隱約看到那一襲白色羅衫。好在那疾若迅雷的動作很快就慢了下來,可即便是劍器繞身極慢,可每次見那劍鋒仿佛差之毫厘便會一個不慎傷及那冰肌玉骨,圍觀人群仍然不時發出了陣陣驚呼。
極慢之後又是極快,倘若說最初那一團劍光仿佛鳴雷驚電,那麼此時此刻的劍勢便仿佛疾風驟雨。但只見那一團白衫身影仿佛在翻江倒海一般,在場中四處攪動風雲,尤其是站在最前頭的杜士儀,幾次都能感覺到寒光仿佛就在距離眼前不到數寸許一掠而過。而起初興奮激動的杜十三娘,這會兒也已經被這森冷的劍勢嚇得面色發白,一面緊緊靠著兄長,一面死死咬緊了牙關,而竹影更是連手中捧著的那堆東西什麼時候全都掉落一地都沒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