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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這麼說,這麼多年來,縱使我當年對你再大的恩情,你也已經都報答完了。」杜士儀上前去雙手攙扶起了這個首徒,見其面龐上看不到一丁點稚嫩和彷徨,有的只是自信和沉穩,他便笑著說道,「多智若狐,靈敏若豹,再加上以有心算無心,骨力裴羅這個虧可沒白吃!只是他既然已經做了初一,回去之後,恐怕會立時整肅吐迷突的勢力,所以,你的動作要快,不能耽誤半點時間!」
「是,大帥放心!」陳寶兒自然能夠分得清楚公私,大聲答應之後,他躬身一行禮,隨即大步走了出去。
能夠不再藏頭露尾的感覺,真好!
第997章 厲語攻心
儘管從鬼門關上撿回來一條性命,可對於吐迷突來說,他在回過神來之後,甚至寧可當時就這麼死了,也好過此刻備受煎熬。
他一再竭盡全力去思考,兄長為什麼會在轅門處對自己痛下殺手,一再竭盡全力為兄長開脫,可越是往深處想,他就越覺得腦袋脹痛,心中絕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昏暗的大帳中突然閃現出一丁點光芒,而後他看清楚那個舉燈進來的人時,他便眉頭一挑,譏誚地說道:「陳司馬特意來看我,是想要讓我謝你的救命之恩?如果是那樣,你就請回吧。我回紇勇士只有不屈戰死,而沒有跪著求活地!」
「如果是那樣的話,剛剛我救下你之後把你安置在此,你有的是辦法自盡,又何必等到我來?」
陳寶兒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見吐迷突頓時面露怨毒,仿佛隨時會暴起發難,他卻不慌不忙地舉燈更上前了幾步,甚至背對著人施施然把燈放下。果然,即便他如此毫無防備,吐迷突也並沒有貿貿然動手。於是,他轉身在主位上盤腿坐下,這才好整以暇地說道:「你放心,我並不是要招降於你,要知道,回紇乃是大唐的屬國,你的兄長曾經親自到大唐拜謁陛下,而後獲封奉義王。你既然是奉義王的弟弟,那麼也就一樣是大唐的屬臣,用不著我招降。」
經過之前那件事後,吐迷突對陳寶兒已經警惕十分,此刻哪裡會輕易放鬆:「那陳司馬又想說什麼?」
「我只想告訴你,你阿兄之前之所以會在轅門對你痛下殺手,是因為他在那時候才終於認識到,他不得不殺你。」
見吐迷突嗤笑一聲,滿臉不信,陳寶兒並不生氣,而是氣定神閒地說道:「你不但和奉義王一母同胞,也是他如今唯一僅存的弟弟,所以不管你犯過什麼過錯,奉義王素來都不會深究,頂多責備你兩句,而你所領的兵權,在回紇也素來是最多的,甚至超過你的侄兒,奉義王的長子磨延啜,我沒有說錯吧?」
「那又怎麼樣?」
「正因為奉義王對你的倚重和信賴,甚至超過自己的長子,所以,磨延啜對你這個叔父,應該一直都是耿耿於懷。你這一次因為下頭人的稟報,怒髮衝冠地帶兵出去,打算在安北大都護府的人面前耀武揚威,讓我們不敢小看回紇,如果奉義王早些知道此事,那麼,很可能在半路上就把你截回去,可他卻到得晚了一些,以至於你已經闖了禍,你認為,這只是你的兄長得知消息遲了?」
陳寶兒一面說,一面觀察著吐迷突的表情,見其果然藏不住心情變化,臉色一連數變,他便直截了當地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此事之後,奉義王生怕回紇成為眾矢之的,綁了你來向大帥負荊請罪。大帥是對他提出,只要懲處首惡,可以既往不咎。然而,他可以隨便在你麾下找個人,以教唆犯上的罪名殺了,甚至再象徵性地處罰你一下,把此事揭過去。可他為什麼要在轅門對你突然下殺手?」
「是因為他已經醒悟到,整件事中雖有種種其他緣由和巧合,可是,究其根本,是因為磨延啜和你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如果他一直打算傳位給磨延啜,而不是你,那麼,他就必須做出選擇,如果他不想回紇就此四分五裂的話!」
此時此刻,吐迷突已經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他很想撲上去和陳寶兒狠狠廝打一番,可是,他的身體卻僵硬得根本沒辦法動。他很想指責陳寶兒這番話都是胡說八道,可是,他的喉嚨卻噎得一聲都發不出來。
沒錯,磨延啜瞧不起他這個衝動易怒的叔父;而他也瞧不起這個只憑出身就被人戲稱為回紇太子的侄兒。他曾經放出狂言,回紇的領地是靠著骨力裴羅和他一刀一槍打出來的,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沒資格指手畫腳;而磨延啜也曾經對人輕蔑地說他吐迷突只懂得打打殺殺,根本看不清楚真正的形勢。
知道此刻的火候已經足夠了,說再多的話只可能適得其反,陳寶兒方才扶膝站起身來,而後淡淡地說道:「大帥囑我保你一條性命,是因為憐你一身武藝,馳騁疆場,戰績斐然,但大帥也不會勉強你。你如果願意留下效力,那麼,安北大都護府將用你為先鋒使,統領一廂兵馬。而你如果不願意留下,一心回歸故土,那麼我已經令人備好坐騎,你連夜就可以回你的回紇。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你自己選擇吧!」
當陳寶兒起身離去之後,之前一直努力抑制自己,不希望情緒失控的吐迷突方才整個人癱倒了下來。他不想相信對方說的話,可自己的親身經歷卻證實了這一點,自己過往的那些記憶也證實了這一點,他竭盡全力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了大帳門口,想要伸手去掀開那道帘子的時候,手卻僵在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