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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赤畢登時眉頭倒豎。儘管他從前對宇文融談不上有什麼尊敬抑或是其他,但宇文融被貶昭州平樂尉期間,除卻那些縣廨的雜務之外,默默整理的還有關於河道、鹽鐵、度支林林總總各種各樣的手稿,他對此人涉獵財計之廣,還是頗為震撼的。即便他一直覺得宇文融這次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可已經黜落被貶,現如今還受了流刑,確實真正病倒難行,有些人就連這最起碼的憐憫之心也沒有麼?
想到這裡,他登時惱火地說道:「我去求見耿都督!」
「不要去!」宇文融幾乎是從喉嚨口迸出了三個字,見赤畢回過頭來,他竭力用枯瘦的手抓住榻沿邊上,疲憊地叫道,「你打算以什麼身份去求見耿都督?」
此話一出,赤畢登時為之語塞。是啊,他用什麼身份去?倘若他以代州長史杜士儀的心腹從者的身份去見耿仁忠,對方不但會質疑,而且還可能會借題發揮。而如果他以宇文融的從者前去求見,被拒之門外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的。可是,流人路上若病倒,可以給假調治,這是朝廷律法上明文規定的,結果到了某些人手上,便成了打擊政敵的工具,簡直是無恥之尤!
見赤畢果然臉色發青地緩步迴轉,宇文融露出了一絲慘然的笑容,隨即低聲說道:「事到如今,我有話想對赤郎說。劉甲,你出去門外守一守,莫要讓不相干的人進來。」
榻邊那老僕點點頭,蹣跚出了門。這時候,宇文融方才費力地拉過自己枕邊一個沉重的包袱,見赤畢已經在榻邊坐了下來,他便將其推到了對方面前:「你跟著我在嶺南一年,這是你看著我整理出來的手稿,既有括田括戶的所得,也有水運陸運的條陳,還有則是關於請行戶稅和地稅,廢租庸調,至於其他雜七雜八的,到時候杜君禮自然會細細看。當然,還有杜君禮本來就想要的東西,我一直拖著沒有給你,全都在裡頭。」
儘管這些本就是自己行路六千餘里,從長安來到嶺南的目的,但這會兒接過那沉甸甸的包裹,赤畢心裡卻滿是沉重。他沉默地點了點頭,想了一想卻最終低聲說道:「傍晚我會再去一次廣州都督府,希望能夠僥倖說服耿都督。不管如何,希望宇文少府能趁著這三天好好休養。」
「我知道。」宇文融費力地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了一絲決然,「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想如別人所願,死得那麼快!」
入夜的廣州都督府顯得格外安靜。天下的大都督府只有數的幾個,揚州、荊州、益州、幽州,正好應了東西南北各四處,而在剩下的中都督府中,廣州因地處嶺南,素來被人視作為左遷,但在此為官的名臣卻很不少,比如在廣州都督任上被召回京拜相的宋璟。
而如今的廣州都督耿仁忠,儘管不如宋璟那樣名聲卓著,在廣州也頗有賢名。如今已至臘月,若在北方,自然是嚴寒的天氣,但在廣州卻仍如同春夜一般。在涼亭中置酒待客的耿仁忠親自給面前的中年人滿斟一杯,繼而便笑道:「今日多虧周賢弟在廣州,否則興許就被宇文融躲過去了!」
「此等鼠輩仗著聖恩橫行一時,陷燕國公於牢獄,令張都督不得不左遷,如今罪有應得,卻還要借病在廣州拖延行期,實在是罪不可恕!」
說話的乃是嶺南按察使張九齡徵辟的判官周子諒,因為張九齡的舉薦,他不日就要回朝升任監察御史。他和張九齡有主從之義,和耿仁忠卻也同樣頗有交情,此刻輕蔑地痛斥了宇文融之後,他就鄭重其事地說道:「所以,宇文融之事,還請耿都督千萬留心,莫要讓奸人逃脫了應有之罰。」
「那是自然,我定會讓人去催讓,諒宇文融一罪臣,不敢一味在廣州拖延。」耿仁忠對宇文融本無甚好感,既然周子諒這麼說了,哪怕是給朝中的張說以及桂州都督張九齡一個面子,他也自然會有所抉擇。此時此刻,他笑著給周子諒敬了一杯,因祝道,「周兄一入御史台,必定前途無量,我在此先行恭賀了!」
角落的陰影中,千辛萬苦潛入廣州都督府的赤畢沉默無言,隱入了黑暗之中的他先是流露出一股凌厲的殺氣,但最終還是收斂了。
黨爭就是如此,他又不是第一次見識!
第645章 幸臣末路
江南西道,永州。
永州隋時曰零陵郡,隋唐之交時,占據這裡的乃是赫赫有名雄踞整個南方的蕭銑。儘管從魏晉南北朝到隋唐之交,那些激烈的戰事大多都是在北方,但南方在保持著一定程度安定的同時,廣大百姓仍然要承擔深重的徭役和兵役,也正因為如此,貞觀年間統計人口的時候,永州不過兩萬餘口,而現如今整個永州的在籍人口超過十六萬,這還是在不計算逃戶以及隱戶的基礎上。因此,永州州治零陵縣城也算是江南西道首屈一指的大城之一,時值正月更是熱熱鬧鬧。
然而,四處的歡聲笑語之中,旅舍中來不及歸家的旅人們自然大多愁腸百結。其中,一座已經被一隊官兵包下長達十餘日的旅舍中,從上到下的心情更是如此。大過年的卻要人在異鄉為異客,為首的軍官很是不滿,這會兒用腳狠狠踢翻了一張矮座榻,他便惱火地說道:「這三千多里路就走了快一個月,接下來還有將近一半的路沒走,竟然在這種地方裝病,簡直可惡!」
「可大夫說霍國公確實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