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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信使匆匆來到那座長安城內有名的豪宅時,王元寶亦是正在和兩個兒子商量章程,得知自己喜添外孫,他登時眉開眼笑,等那從者從懷中又拿出一封信送上時,他方才稍斂喜色,若有所思地接了過來。
「阿爺,信上說什麼,是不是杜大帥有消息了?」王元寶次子王安對於杜士儀這個妹夫總有幾分發怵,因此習慣性地稱了一聲杜大帥。
「說的是另外一件事。」王元寶面色數變,隨即把信仔細摺疊好放進懷裡,又賞了信使,命其回去告知杜幼麟會照辦。等人走後,他方才看著兩個兒子道,「幼麟的意思是,現在陛下多疑,甚至連太子都因為叛賊奸計而不能倖免,我們最好也不要再呆在長安城,可南下山南道暫避。之前陛下確定安祿山叛亂後,便要殺了安慶宗和劉駱谷等人,可誰想這麼些大活人竟然能夠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雖滿城搜捕卻依舊不見蹤影,日後還不知道會鬧騰得什麼樣子。」
「離開長安?」王憲有些意外,王家基業都在關中,外地固然也有產業,可總不能丟掉根本。他本要反對,可當發現父親那異常凝重的臉色時,他不禁低低驚呼了一聲,「難不成安祿山的叛軍還能打到長安來?」
「幼麟在信上說,他父親早已對此有所應對,但為了以防萬一,再加上我王家樹大招風,還是避其鋒芒為上,以防萬一為好。」
既然商定了基調,王元寶嚴命兩個兒子不得泄漏風聲,自己卻高調宣布要去給杜幼麟的新生子洗三,暗地裡卻緊鑼密鼓地安排了起來。
自打安祿山一反,楊國忠就再也沒有閒工夫緊盯著杜家人了。在他看來,安祿山這是自取死路,麾下軍將只是被其挾制,一有機會一定會倒戈一擊,於是,他一面遏制朔方出兵,一面力薦哥舒翰前往洛陽主持防務,又對朝中隸屬於安祿山一系的官員進行大清洗,順便安插自己人。至於太子李亨的意外倒霉,他不但不以為喜,反而暗自埋怨李隆基沒事找事。橫豎現在楊玉瑤尚未有子,誰在儲君位子上都不要緊,何必急在一時?
他是討厭李亨,也絕不願意讓李亨有機會監國,可萬一因為殺了個李亨而鬧得民心軍心再度大亂,豈不是麻煩事?
楊國忠還在努力琢磨天子拂袖而去的態度,希望能夠設法挽回,家中心腹從者卻匆匆趕來,說是快要抵達潼關的哥舒翰命人加急給他送來了一封信,他不禁大為意外。等到看了信的內容,他就一下子眉頭緊鎖了起來。
哥舒翰竟是在信上說,他在路上截獲了一個安祿山的信使,得到一封安祿山給安思順的密信。信上請安思順為內應,屆時若是能打下長安,必定封其為王!
「來人,預備一下,我要去興慶宮見陛下!」
同一時刻,安思順也在家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當對方取下風帽的時候,他依稀只覺得人有些眼熟,等人報出名姓後,他更是大吃一驚。因為那竟是他當年老上司杜士儀的幼子杜幼麟!
「事情緊急,我只能長話短說。如果尚書還記得當年阿爺的待人赤誠,那就請聽我一句勸,立刻離開長安。安祿山叛亂,旁人不會記得你曾經與其割袍斷義,全無關聯,只會認為你們源出同族,必定相互勾結。此次榮王受命為征討元帥,卻只是個虛銜,而受命為副元帥的哥舒翰一直和你不和,又因為楊國忠的關係,奪了你的隴右節度使,把你趕到長安,給一個空頭兵部尚書高高供起,如今趁著安祿山叛亂的當口,據說剛剛給楊國忠送了一封密信,說是截獲自安祿山的。如今安祿山長子安慶宗以及榮義郡主劉駱谷等留在長安的人全部無影無蹤,陛下正在氣頭上,只要楊國忠一挑唆,很可能拿尚書開刀!」
安思順著實沒想到杜幼麟悄悄趕來,竟是為了對自己說這個。他盯著面前這個已經是昂藏青年的昔日上司之子,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淡淡地說道:「我安思順開元初年便到河隴從軍,一步一個腳印,憑藉戰功方才有今天,若是因為安祿山叛亂而遁去,豈不是坐實了叛賊之名?杜郎君一番好意,我心領了。死則死爾,我就不信,這大唐天下就沒有一個公道了!」
「這大唐天下本來就沒公道!」杜幼麟見安思順竟然如此執拗,不禁硬梆梆頂了一句,「王大帥戰功彪炳,卻因為小人之言左遷;家父一心為國,不惜在漠北吹寒風吃沙子,一守就是這麼多年,等來的卻是羅希奭這樣赫赫有名的酷吏;這些年來,前有李林甫,後有楊國忠禍國亂政,冤死的人,貶斥的人,什麼時候少過?我說一句掏心窩的大實話,如尚書這樣忠臣良將,大唐不能再折損一個了!」
安思順萬萬沒想到,杜幼麟竟是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王忠嗣被貶之後,他和哥舒翰各自節度一方,原本相安無事,可緊跟著楊國忠便來了一招明升暗降,他不得不前來長安,在他完全不熟悉的環境中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兵部尚書。要說憤懣,他的心中何嘗沒有憤懣?而且,他怎麼甘心背上一個子虛烏有的叛賊名聲,隴右的那些部將會怎麼看,隴右的那些軍民會怎麼看?
見安思順臉色變幻不定,顯然正在糾結究竟該如何抉擇,杜幼麟便垂下眼瞼,低聲說道:「據我所知,陛下昨日在軟禁太子之後,就派了一撥人去利州。」
儘管是武將,安思順卻也心思靈敏,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失聲驚呼道:「莫非是陛下因外間謠言,竟是不肯放過王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