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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最初從小吏起步,但徐迢對於這南京上下頭面人物卻是瞭若指掌。此時此刻,即便是他,也忍不住使勁定了定神,心中生出了無限的敬畏來。他不是正牌子的進士出身,又是家族旁系,哪怕那位傅公公鎮守南京多年以來都是不哼不哈,可對他來說,那依舊是比魏國公更高一截的大佬——畢竟,魏國公世襲多代,寵眷哪裡及得上這在宮中廝混多年的大璫!
久在官場,自然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最初的大驚過後,他少不得仔仔細細地思量傅容會見徐勛的關聯,到最後突然心中一動,竟是撂下朱四海就匆匆而去。待到一路步履匆匆地回到書房,他徑直找出了昨日收到的那封信,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這才緩緩坐下身來。
「二哥當年交遊廣闊,手面又大,也許真的是他那會兒信手幫了誰,如今那人官居顯赫,於是終於記起小七那個孩子了?傅公公會出面,興許也是看了那人的面子。若真是如此……」
喃喃自語的他一下子捏緊了手中那張薄薄的信箋,反反覆覆盤算了起來。正當他仍在猶豫的當口,外間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被打攪了思路的他大是不悅,當即沉聲喝道:「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暫且都先放著,別來煩我!」
門外只是片刻的寂靜,旋即卻又傳來了朱四海低低的聲音:「老爺,七少爺來了。」
徐迢滿心不耐煩,正想再罵,突然意識到朱四海說的是誰,當即竟是霍然站起身來,又快步朝大門衝去。由於動作太急太快,他的袍角竟是被椅子掛了一掛,正急躁的他竟是隨手一揮就這麼扯開了,等一下子拉開兩扇大門,看見朱四海後頭站著的徐勛,他才再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尊長身份,面上的焦躁竟忽然又化作了溫煦的笑意。
儘管和徐迢已經不是第一次相見了,可是目睹了這位六叔變臉的經過,徐勛仍然是嘆為觀止。笑眯眯地和徐迢見禮之後進了書房,和人虛與委蛇說了一陣子沒營養的寒暄話,他便開口說道:「今日請六叔,是受人之託。我那世伯今日正好得閒,傍晚想約請六叔一會。」
倘若是換做前幾日,徐迢哪怕還惦記著那幅字,心中也總得掂量掂量,可是,朱四海剛剛打聽到的隱情太過駭人聽聞,他甚至連官場上猶猶豫豫遲遲疑疑的習慣都完全丟開了,竟是就這麼滿口答應了下來。直到徐勛說出時間地點,他才意識到自己太情急了些,奈何這會兒想要再擺姿態不免更不合時宜,因而他只得按下那懊惱心思,仍是親自將徐勛送出了官廨。
傍晚時分,常府街鎮守太監府前卻是門庭冷落車馬稀,絲毫不見府東街應天府衙東門那副候者雲集的盛況。然而,這並不是說傅容這位南京守備不夠炙手可熱,而是因為夠格到這裡騷擾的人實在是不多,而要和這位傅公公接洽,官面商面上的人都得經過暗地裡長時間的接洽操作,這才偶爾能突圍而出,從那不起眼的後門悄悄閃進這座偌大的府邸。
和常府街相交那南北向的花牌樓巷子裡,一個擺著七八張桌子的小茶館外頭,徐勛正和慧通兩人站在樹蔭底下站著,遠遠打量著那幾乎沒有其他客人的狹窄店堂。看著門口坐在門檻上的小夥計,還有櫃檯後面那打著瞌睡仿佛和尋常人沒什麼兩樣的老掌柜,徐勛很覺得這有些顛覆自己對廠衛的一貫認識。
「這真的就是……」
「你已經問幾遍了!」
慧通不耐煩地重重放下茶壺,這才惱火地說:「雖說我的那幾個眼線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老人了,一個個別說過了氣,再差一截就要入土了,可廠衛的地頭有獨特的暗記,那卻不會看錯。西廠固然是廢了,可當今皇上登基開始,東廠和錦衣衛就幾乎沒紅火過,李廣一死,他們更都是夾起尾巴做人。就好比和傅公公走得很近的那個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陳祿,麾下能指揮得動的,包括眼線加在一塊不會超過二十個人!眼下這地方,就是那陳祿為了傅公公的安全所設,畢竟傅公公閒暇時候愛過來喝茶,只裡頭除了監聽的銅筒,也就兩個人。」
第一卷 金陵敗家子 第48章 演戲(下)
廠衛還有這麼悽慘的光景?
儘管不敢相信,但事實擺在面前,一個前西廠還算風光的人物如今穿著比破爛流丟略好一等的衣裳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靠著一張度牒才安然度日到如今,因而徐勛雖是想笑,可想想把自己逼到幾乎要狗急跳牆份上的與其說是徐家宗族,還不如說是一個頗為有名的清流,也就是俗稱中的赫赫忠良,他那笑容也就化成了一聲嘆息。
「我說和尚,我讓你打聽的另兩件事怎樣了?」
「另兩件事?」慧通微微一愣就恍然大悟,當即嗤笑道,「瑞生他那混帳老子幾天前就捲起鋪蓋跑得無影無蹤,連婆娘女兒都丟下了。那婆娘倒也利索,沒等上兩天就立時改嫁了他人。至於她知道不知道瑞生那檔子事,時間太短不好查問。至於剩下的那件事,你自顧不暇,還去打聽這些災情幹嘛?應天府鳳陽府廬州府,還有附近的滁州和州,好幾個月了就是前幾天下了一丁點雨星子,這旱情是鐵板釘釘的。州縣官府為了這個要搶修水利,正在那向民戶攤派呢,南京這邊正是魏國公主持,正愁撿了個燙手山芋,上上下下焦頭爛額,而市面上糧價又上漲了五成……可這些是商人的事朝廷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