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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朱寘鐇的姬妾。」
徐勛淡淡回答了一句,還不等他再解釋,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譁,緊跟著,便有一個親隨滿臉惶恐地在外頭說道:「大人,張公公,外頭有一群女子吵鬧著要見您,自稱是慶王府被安化王強要來的彩雲班姬人。」
張永聞言頓時眉頭大皺,然而,徐勛卻沉聲吩咐道:「讓她們進來吧。」
這一進來,便是一大群鶯鶯燕燕。然而,跨過門檻的一剎那,大多數人都看清楚了這屋子中的情景,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呼,有人忍不住哭出聲來,有人呆滯不能動彈,更有的人直接腳下一軟就直接癱坐在地。面對這些女子的反應,徐勛知道剛剛自己沒認錯人,直到她們彼此攙扶著跪下行禮,他才說道:「你們是一同到這安化王府的,怎會只有塞上雪一人在此?」
聞聽此言,下頭的姬人們沉默了許久,方才有一個容長臉的膝行上前一步,磕了個頭便淒聲說道:「伯爺,那時候安化王到慶王府強索我等,慶王千歲懾於安化王淫威,不敢不給,我們一回來,安化王便強要我們在席上獻舞。雪姐姐性子剛強,便讓我們拿出之前在總兵府排練的那一出歌舞,可誰料就在席間,姜總兵藉故離席,沒多久安化王突然摔杯發難,讓伏兵殺了那三位公公,緊跟著又下令別人出府作亂。」
她一個女子,對於那時候駭得她心驚肉跳的事件,也只能講到這般程度,頓了一頓就繼續說道:「安化王分派了這些之後,卻留下了我們,又叫了雪姐姐上前伺候他斟酒,突然抓著她的手腕質問之前那一出歌舞是不是在諷刺他。雪姐姐因為不想連累我們,竟是自個兒擔當了下來,安化王便留下了她,讓人把我們都押了下去,誰知道……」
說到這裡,那個容長臉的歌姬終於忍不住,竟是伏在地上哀聲痛哭了起來。這時候,旁邊一個個子稍矮的圓臉姬人便接上了話頭:「伯爺當初在總兵府看了我們的那一出歌舞之後,賞賜了裙刀六把,是雪姐姐一時促狹,只將其中一把呈給了慶王千歲,其餘五把便是我們這些要好的分了。慶王千歲最喜愛雪姐姐的歌喉,於是便把那一把也賜給了她。所以今天從慶王府過來,其實她早在身上藏了那兩把裙刀。」
「一把殺了朱寘鐇,另一把用來自盡麼?還真是預備得齊全,想來是不想讓別人骯髒的血玷污了自己。」
徐勛搖頭嘆息了一聲,隨即走到早就完全沒了氣息的塞上雪跟前,突然解下身上那一件血跡斑斑的灰色大氅,屈膝蹲下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時候,張永才終於明白了過來,儘管在宮中那麼多年,見慣了世事,可那些只有州縣官員為下頭貞節烈婦求表彰的事,竟然活生生發生在了面前,就是他也不免動容。
見那三十多個姬人多數都是神色呆滯,張永便沉聲說道:「塞上雪手刃逆賊,又不屈自盡,此行可嘉!先行厚殮,等事情過去之後再厚葬!」
「不止要厚葬,而且我會上書朝廷表彰其行!」
想到就算今次自己沒有及時趕回來,張永也沒有及時阻截周昂等謀逆將士,可安化王朱寘鐇竟是死在一個姬人的手中,足以讓叛軍軍心大亂,徐勛便忍不住再次瞧了瞧那張濃妝艷抹的臉。想想他在大明朝的這些年,見過的女人其實也不少了,有貪慕富貴的,也有貪得無厭的,然而,其中卻有一些擁有不遜於男兒的錚錚鐵骨。
小丫頭在秦淮河文德橋上那縱身一跳;沈九娘和唐寅患難夫妻,卻恐阻了他似錦前程,幾乎舍下丈夫愛女飄然而去;玉堂春以死相逼首告鴇母;現如今又多了這麼一樁。然而,前頭三樁都是以大團圓亦或是喜劇收場,現如今的這一出,卻是以這樣的慘烈結局收尾。
徐勛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讓姬人們大吃一驚,但有人感動叩謝,卻也有人出聲說道:「平北伯高義,倘若雪姐姐泉下有靈,必然會心安的。只是,雪姐姐並非慶王府上了宗譜的正經姬妾,而且身在樂籍……」
「身在樂籍又怎麼了?」徐勛眉頭一挑,隨即淡淡地說道,「大明律上寫得清清楚楚,但凡能捕獲謀逆者,民授以民官,軍授以軍職,仍將犯人財產,全給充賞。雖則安化王身為宗室,但既然謀反,便適用大明律,而且死了和捕獲也差不多。塞上雪就算身在樂籍,但只要是大明子民,便當受賞,如今她人既然已經香消玉殞,這嘉獎更是理所應當。張公公,我這大明律沒記錯吧?」
張永雖是對塞上雪的剛烈頗為觸動,可見徐勛引經據典,他不得不擔心正在氣頭上的徐勛說到做到,真的把整個安化王府的財產充公了賞給這麼一個樂戶姬人,此時聽到徐勛仍是旨在表彰,他立時點了點頭。然而,徐勛得到他的附和之後,卻不等說話便開口說道:「還有你們,既然被安化王從慶王府要了出來,那從此之後,便和慶王府再無半點瓜葛!我從前曾經對總兵府眾將說過,若是能夠教韃虜數年之內不敢犯邊,我也願意出面向慶王討要女樂,以為軍中上下娛情!你等的契書,回頭我就上慶王府去要!」
眾姬人聽張永說厚殮厚葬塞上雪,徐勛又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要為塞上雪求表彰,緊跟著更是說會將她們從慶王府要出來,一時都只覺得心中七上八下,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因為徐勛剛剛解下大氅遮蓋塞上雪的舉動,一個素來潑辣的舞姬忍不住眉頭一挑說道:「平北伯的意思是,要我等專為寧夏鎮上下軍官表演歌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