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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卻很不小,不但引來了正在釣魚的徐良回頭張望,甚至連正蹲下身哄騙桃笙的唐寅和沈九娘都瞧了過來。見人人都是古怪的目光,沈悅一時又氣又急,在徐勛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見他滿臉無辜地瞅著自己,她頓時更恨得牙痒痒的。
「都是你沒事胡扯,這下可好,居然讓我丟了臉!」
說完這話,她便連忙撇下了徐勛,上前從唐寅夫婦那兒死活把桃笙搶了過來,卻是到船尾憑欄處去了。唐寅示意沈九娘跟過去,旋即就笑吟吟地走到了徐勛身邊。
「大人,夫人莫非是……」
「沒有沒有,我和她說笑著玩。」
徐勛臉皮甚厚,見唐伯虎莞爾,他也不以為意,招呼了人在身邊坐下,就岔開話題說道:「我看你家娘子人瘦削了些,這些年大約吃了些苦頭,到了京城請個好大夫把脈調養調養。你們琴瑟和諧是好事,可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不到二十的他老氣橫秋地指點快到四十的唐寅,那邊豎起耳朵的徐良聽得忍俊不禁,回過神來就突然察覺到魚鉤上有動靜,連忙沉下心一提一放,不多時就吆喝一聲道:「咬鉤了!」
沈悅正和沈九娘說著悄悄話,回過頭一瞧就看見徐良的魚竿已經帶著一尾活蹦亂跳的魚上來,連忙拉著小桃笙跑了過去。而徐勛也連忙上前幫忙把魚放下來放入木桶,卻是又看著桃笙打趣道:「小桃笙,今天算你有口福,晚上有魚吃了!讓你爺爺親自下廚,紅燒清蒸還是魚湯任你選,要是你都不喜歡,你徐叔叔給你做生魚片……」
沈九娘此前沒見徐勛之前,從那些道聽途說的市井流言中,一心以為這必然是一個城府深沉少年老成之人,可從數日前第一次相見到如今,她只覺得大大顛覆了自己對那些達官顯貴的認識,也更加明白丈夫必定算得上是這位平北伯的親近人。因而,見桃笙聽了徐勛的話興奮得跳著,她也沒上去阻止,思來想去就對唐寅說道:「今天我特意帶了咱們的琴和瑟上來,不如咱們合奏一曲給老伯爺,伯爺和夫人助助興?」
作為曾經的第一才子,唐寅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而譽滿蘇州的沈九娘亦是精通琴瑟。此刻聽到妻子的提議,連日以來滿心輕鬆的他一口就答應了,夫妻倆就一塊悄悄下了底艙去,須臾就提了兩個布囊上來。這時候,沈悅眼尖方才發現了,一問之下得知他們如此打算,她一時大為高興:「哎呀,我當初也學過一陣子琴,可笨手笨腳怎麼都學不會,今天倒要好好一飽耳福!」
「與其一飽耳福,你還不如多學學,現成的名師在。」
「哼,要學一塊學,你先拜了唐先生學會了琴,我肯定就去學瑟!」
「咳!」
徐良不得不用一聲咳嗽打斷了小兩口的鬥嘴,見唐寅和沈九娘仿佛一丁點都沒留意似的,一左一右雙雙坐了下來,他方才往後靠在了欄杆上閉上了眼睛。隨著起頭的那一個清音,琴瑟聲恍若一體地傳來,倘若不是細細分辨,甚至難以聽出那是兩個人在分別演奏,輕重緩急無不是配合得極其巧妙。聽著聽著,他的眼前不由自主晃過了逝去妻子的音容笑貌。
有多少年沒聽過琴曲了?
他是豪門庶子,她是祖父做過知縣家境落魄的官家小姐,多年貧賤日子過後,唯一愉悅的那一刻,似乎就是她撫琴的時候——只是那琴聲一日比一日生澀,一日比一日低沉,到最後隨著她的故去,就連那具琴他也默默燒給了她,只希望能在陰間陪伴著她。
而對於徐勛和沈悅來說,儘管眼前這一對撫琴鼓瑟的夫妻一個已經兩鬢微霜年近四十,一個卻是雙十年華風姿綽約,可此時此刻心靈相通的樣子卻讓人不知不覺沉浸了進去,徐勛腦海中一首詩緩緩浮現,最後甚至不由自主地吟了出來。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互,只羨鴛鴦不羨仙。」
儘管他的聲音並不大,可一旁的沈悅卻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明眸閃動,竟是起了深深的共鳴,就連已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面的徐良也為之痴了。而琴瑟和諧正奏到歡處的沈九娘聽著這詩詞為之動容,而唐寅則是反應更大,琴弦竟一時因用力過猛而錚的一聲斷了。
唐寅見沈九娘慌忙拿了絹帕過來,他滿不在乎地接過隨手裹了裹手指,這才站起身上前笑吟吟地說:「我說大人,前時你每每都用他人之詞來搪塞於我,莫非如今這一首詩,也是什麼你那不知名的先生所作?」
不等徐勛開口搪塞,他就又趁熱打鐵地說:「更何況,之前我不在的時候,據說大人還曾在一酒樓上以一句無限風光在險峰,讓發難之人啞口無言,倘若您那先生真的能未卜先知給大人預備好每一首應景切題的詩詞,我也無話可說了。」
「好了好了,伯虎你就別擠對我了!」
徐勛沒好氣地瞪了這位唯恐天下不亂的大才子一眼,隨即就打哈哈道,「要說切題,如今哪來的霜?哪來的月?要不是賢夫婦這琴瑟和諧的樣子實在是羨煞別人,我也不會想起這首詩來。如此絕妙好曲,當浮一大白,來人,上酒!」
見下頭底艙等著的如意立時用托盤捧了酒壺酒杯等等上來,唐寅便意味深長地笑道:「好曲當浮一大白,大人如此好詩,也當浮一大白!我唐寅孤傲三十餘載,又蹉跎六年,幸好遇著了大人,否則只怕這輩子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