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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老爺心情這麼好?」
「哦,你也看出咱家心情好?」傅容漱過口之後接過黃氏親自捧上來的茶,屏退了屋子裡那幾個伺候的丫頭,這才饒有興致地說,「還記得上次恆安掉進水裡險些喪命的事情麼?那救了他的一老一少,如今就在府里呆著。」
「哦,人找著了?」黃氏頓時大為高興,忙挨著傅容坐了,又笑道,「既然是救命恩人,老爺該重重賞他們才是。恆安這孩子認死理,為著那次不曾謝過救命之恩,就被老爺派了跟著的人帶了回來,每次回來在妾身面前必然提起。」
「不用管他,他是跟著那些書生學的酸脾氣。謝?他要不是咱家的兒子,能拿什麼去謝別人?」傅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隨即才淡淡地說,「謝什麼也比不上提攜,要是這次的事情能夠全部做成,那今後就算咱家不在,你和他還有瑾兒,接下來也就有依靠了。」
「老爺,好端端的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黃氏嚇了一跳,待要再勸時見傅容仿佛有些出神,想想也就沉默了下來,只是繞到傅容背後,一下一下給他揉捏著肩膀。這一對名義上的夫妻倆就這麼一坐一站,屋子裡一絲一毫的聲息都沒有,寂靜得有些磣人。
……
崇禮街北,南京錦衣衛。
陳祿帶著兩個校尉從儀門一側的角門走進的時候,正好迎面撞上了一行人出來。為首的人一見他,立時快走幾步迎了上來,拱拱手叫了一聲三叔,正是南京錦衣衛所鎮撫陳玠。兩個人是同族叔侄,陳玠性子咋咋呼呼,因陳祖生的緣故得了官職之後,便呼朋喚友結交了好一群人,不似陳祿孤家寡人,家中除卻幼子和三四老僕,就只有一條毛都掉光了的狗。
見陳玠帶著好一群人,陳祿眉頭一皺問道:「你這是到哪去?」
「當然是去查探案子!」陳玠見陳祿臉色不好,便擺擺手命跟著的人退遠些,這才湊上去低聲說道,「吏部尚書林瀚、僉都御史林俊、祭酒章懋,還有那個張敷華,這赫赫有名的南都四君子又召集人一塊文會了。那彈劾我們的史後還有趙欽據說也在與會之列,我當然要派人去看看,萬一能偵知他們說些什麼犯禁的……」
「誰讓你做這種事的,愚蠢!」陳祿低低喝了一聲,見陳玠滿臉的不服氣,他隨手拽著人往裡走,直到進了空無一人的籤押房,他隨手關上房門,這才沒好氣地說道,「這是金陵,這是南京,不是福建!錦衣衛的名頭聽著神氣,但這些年已經嚇不了人了!明知道被人彈劾還去窺伺,屆時不用內閣,自有人一指頭就將你化成齏粉。」
「三叔你這是什麼話?我還聽說,你今天還和那個趙欽在哪家的宗祠里針鋒相對……」
「哪家?不就是太平里徐家嗎?」陳祿輕哼了一聲,這才淡淡地說道,「那是借著傅公公的勢,而且是傅公公自己首肯的,再說趙欽已然理虧,前頭就已經大敗虧輸,這會兒才不得不退讓。可那退讓只是看上去如此,安知他不會銜恨傅公公,再使出什麼么蛾子?」
「那就更應該……」
「你就不想想,既然是那些清流的聚會,你的人會有多扎眼?萬一被人認出來到時候痛毆一頓鬧得滿城皆知,你這所鎮撫已經被彈劾了,接下來還能當下去?」見陳玠一時啞口無言,他這才輕聲說道,「聽我的。趙欽那人睚眥必報,這次吃了個啞巴虧,指不定連傅公公一起恨進去。要想打好這個翻身仗,就只要遠遠看著他,讓他自己發瘋出錯!」
陳玠雖說大大咧咧,但唯獨最怵這個陰鷙的族兄,這會兒見陳祿眯起眼睛那樣兒,他不知不覺心底一顫。想起下頭人轉述的早上情形,他忍不住心中一動,當即輕聲問道:「難道三哥之前在那趙欽面前大包大攬,就是為了……」
「是啊,他不是才彈劾了我們嗎?最好再繼續彈劾我一回,若是他狗急跳牆再加上傅公公,那就更好了……你不要管他們這些清流在文會的時候幹嘛,你給我到句容去,設法找當地人打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趙欽的事情給我挖清楚,尤其是他為什麼對徐家那地勢在必得。好鋼用在刀刃上,哪怕眼下一時半會用不上,日後也有算總帳的時候!」
……
魏國公府西花園銅亭,原本是冬天時觀賞雪景的暖亭,但如今這春暖花開之際的午後,魏國公徐俌少有地來了興致,在園子裡轉了好一圈,最後方才在銅亭中坐了下來。五十出頭的徐俌鬢髮斑白,脊背也已經微微有些佝僂,他頭戴琥珀直梁束髮冠,身穿青緞衫子,看上去並不顯得十分奢華,但眼神卻分外幽深。一路跟著他的萬全這會兒侍立在他身側,原本要說一說今日早上的情形,卻不料徐俌擺了擺手。
「事情經過如何,我不關心,你既然說那時候陳祿到了,那就一定是傅容的意思無疑。」徐俌想起自己今天派出去的那幾個人,臉上露出了漫不經心的笑容,「既是傅容一定要保的,那你去了,便是我的態度。有了這徐家子這一趟拱手送上的那些田契,貢院的事情大可向那幾家攤派,諒他們也再不敢虛言推搪!至於水利也是一樣,鄉間為了爭水已經出了那麼多命案,他們這些大財主還好意思一個個捂著錢袋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竟是把民間取水的河渠堵上了,專供自己那些田地!」
「老爺英明。」萬全躬了躬身,覷了覷徐俌的臉色,暗想自家那些田莊還不是如此方才能度過旱災,但嘴上卻低聲問道,「只那徐勛一口氣奉上了四百畝良田,恐怕咱們南直隸其他富戶,誰也不會這麼大方。為了不那麼扎眼,老爺是不是……是不是分潤傅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