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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委屈?」朱厚照在江西親歷了寧王造反,這心志也好閱歷也好,都不再是從前憋在京城最遠都沒到過通州的小皇帝,因而反問了一句後,他就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是說,即便是朱宸濠捅出來的簍子,朕也得擔責,這是要下罪己詔?」
說到罪己詔這三個字,小皇帝不禁有些咬牙切齒。然而,看著徐勛那無奈的表情,想起這一回死人無數,他自然知道這是不得已的法子。即便如此,心中憋著一團火的他實在是忍不住,當即一屁股坐下後就氣惱地說道:「咱們沿漕河一路南下,就沒聽到過多少宗室是有好名聲的,如益王這樣名聲好的也就罷了,可那些平日就胡作非為的,死了活該,憑什麼朕要擔責!」
小皇帝的如是抱怨,徐勛只是靜靜聽著,並沒有再說什麼。最要緊的建言他已經出了,接下來就該是那些大臣的事,縱使他再有主意,在背後給人點兩句可以,越俎代庖就免了。當這一天回到家裡,他想著此番大明朝大有可能斷絕世系的親王和郡王,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真是……死了不少人啊!
次日的文華殿朝議上,從李東陽這個內閣首輔到六部都察院七卿以及侍郎等要緊官員,直接吵翻了天,最後餓著肚子一直爭執到了下午申時,這才勉強達成了一個讓朱厚照能夠接受的意見。
皇帝下罪己詔,這是此前眾人以為最難勸說,但朱厚照卻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的事。但接下來的那一條,卻是拉鋸戰的焦點。那些親王郡王的爵位,倘若直系斷絕,那麼便從三代以內的旁支中選人過繼,而不是從前的親王許子及弟,郡王則庶子不能襲爵,更不消說旁支了,但襲爵人等身故後則降等襲爵。
這降等兩個字是吏部侍郎柴升提出來的,雖則是一度遭到了大多數人以舊例成法等等反對,但朱厚照力排眾議答應了下來。至於死傷的奉國將軍鎮國將軍等等這一溜,無後則除爵,傷者朝廷則三年內兩倍俸祿安撫。另外,派出以刑部尚書屠勛為首,禮部侍郎朱恩為副的查案探訪團,深入探訪各藩王爵將軍,傳達皇帝的親切慰問,另外則是全權負責此番襲爵事宜。
而在這一系列的措置最後,方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寧王朱宸濠罪大惡極,戮屍,於南京太平堤刑場曝屍三日,以儆效尤。其子嗣尚年幼,一律禁錮鳳陽。從逆的瑞昌王和宜春王斬首示眾,其子嗣年十五以上一律處死,年十五以下禁錮鳳陽。寧王府藏抄沒之後,撥其中一部分撫恤各方死難。寧王府先前侵占官府民間官田私田等等,令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前往主持發還。其餘王府莊田一律抄沒。從逆盜匪一律處斬,年十五以下遣戍瓊州府。
得知消息的徐勛卻是沒心沒肺地和沈悅算起了帳:「當初寧王府的財產造冊是我親自過目的,即便沒清點完,卻也知道個大概,單單歷代寧王搜刮的莊田就有不下一萬頃,一百萬畝。而府中那些各方搜刮來的財物,也不下二三十萬兩,這還不包括那些沒法估值的古董等等,可以說這麼一票吃下去,無論是此次的撫恤,畿南的剿匪,哪怕是楊一清造邊牆和打仗的錢就都有了!雖說不能多抄這麼一兩個,而且不太厚道,但那些既然沒人承繼後嗣的宗室,把王府莊田之中整理出一部分超規,分潤一部分給那些當地守法的宗室,剩餘的收回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沈悅知道徐勛便是這麼個極其會算帳的性子,此刻也懶得笑話他,然而,想到那些曝屍,處死,處斬,遣戍,即便她從來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性子,仍是忍不住問道:「皇上這般所為,會不會被人指責說是處置太重,而且錙銖必較?」
「亂世當用重典。這些年來盜匪橫行,兩王造反,北邊小王子虎視眈眈,倘若還說是盛世,豈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皇上的罪己詔上就自陳說接下來會勵精圖治,復盛世太平,要現在就是盛世,還復什麼?比起虛名,實際的東西更要緊!」
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648章 取士之典,天子之心
正德三年的會試又是一次士子云集的大典。白髮老翁,莘莘年少,攢眉沉思的中年人,高談闊論的江南學子……當原本雲集於街頭巷尾,議論著劉瑾之死寧王之死,以及此前那眾多宗室之死的這些讀書人全都一股腦兒關進了貢院之後,就連酒樓飯莊茶館裡頭的夥計們也都覺得有些寂寞如雪。畢竟,耳邊那些聒噪一下子全都沒了,這種蕭條清淨還真是不習慣。
這一科主持會試的,正如同徐勛對張彩承諾,而劉瑾又對張彩承諾的一樣,正主考不是別人,正是以吏部尚書掛著國子監祭酒銜的張彩,副主考則是翰林院一位學士。可在張彩的強勢面前,那人不可避免地只能在旁邊打打下手。尤其是三場中的最後一場,當張彩起身巡視全場的時候,他非但沒跟出去,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位煞星實在是威壓太強大了!張彩僅僅在兩年前還只是吏部的五品郎中,如今驟然二品,卻非但沒有尋常官員從低品驟然拔擢高官時的惶恐和不安,反而安之若素,仿佛已經經歷了十幾二十年的吏部堂官生涯似的。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吏部上下的屬官全都唯張彩馬首是瞻,這種主官實在太耀眼了,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一看,就能把人逼得自慚形穢!
張彩緩緩踱著步子,目光從一間間號舍中的舉子臉上掃過。這不是他第一次巡視考場了,不少曾經逗留過的舉子面前,他這一次也停留了不少時間。尤其是當走到江陰徐經面前時,更是駐足看著那字跡端秀的卷子許久,見那第三道題答得極其漂亮,他方才滿意地越過人往前走。儘管徐勛不曾提過,但他心裡卻自有一本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