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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徐勛隨那夥計進去,兩扇大門輕輕一關,下頭的喧鬧立時如同潮水一般退得乾乾淨淨,耳邊雖還有隱隱約約的聲音,但哪怕是細細聽,也只能分辨出是三樓這一間間包廂中依稀有人彈唱,若是此間有人商議事情,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聽著的。他再次跟著那夥計往前走了沒多遠,就只見其推開了旁邊的一扇門,虛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徐勛雖一直在揣測懷中那張大紅名刺的來歷,此刻卻敏銳地注意到了夥計直接推門而入而不是事先叩門。因而,當進入包廂,發現裡頭雖是桌椅擺設俱全,桌子上甚至事先擺好了四個裝著各式點心的攢盒,但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他自然是絲毫沒感到奇怪。
「公子請坐。」那夥計滿面笑容地請徐勛坐下,又到一邊的蒲包里拎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紫砂壺沏上了茶,這才站在那垂手說道,「公子還請在這兒稍待片刻,小的這就去下頭知會一聲,茶水點心只管隨意取用。」
言罷見徐勛並無他話,夥計就立時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隨著包廂門再次掩上,屋子裡頓時一片寂靜,連此前走在外頭時那種若有若無的彈唱聲也聽不見了,人坐在那兒竟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煩躁感。情知這是因為對今晚的主人一無所知,小口品呷著茶水,徐勛隨便取了兩塊點心墊飢,接下來就坐在那兒再也一動不動,心下卻想著金六送他來時,看到那大紅名刺時的話。
「少爺,這名刺可非同一般!那些大人老爺們互相拜望,若不是熟絡,多半就是拿著名刺投一投,也就算是盡了禮數。但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只有逢年過節可以用大紅名刺。可要是眼下這種又不是過年又不是元宵冬至的時節,能用大紅名刺的就只有一類人,那就是點過翰林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徐勛心裡明白,那兩句詞固然是氣魄十足的偉人之作,他的左手草書也是多年紮實苦練出來的,可糊弄不是正經進士出身的徐迢容易,糊弄徐氏一族的人更容易,讓那些應天府衙的官員贊一聲好也還不難,可真要說一個翰林能因為這個用一張大紅名刺邀他上這兒來,他絕不至於這般自大。畢竟,那位吳七公子不過是托他引見,劉府丞和方治中也不過好奇地問了一兩句,誰也不曾因為這個而小題大做。
終明一朝,如唐寅徐文長等等文壇上大有聲名的,在科舉官場上都是撞得頭碰血流,由此可見區區文名,放在那些當官的人面前,未必就真的有用。別人只是因詞意而推測作詞人,覺得那人躊躇滿志正當得志而已。真要他去找時,他到哪找那位數千年難得一見的人物?
沉思之中,他突然聽到大門傳來了咔噠一聲輕響,立時回神抬頭。下一刻,就只見那扇門被人輕輕推開,剛剛見過一次的夥計笑容可掬地彎了彎腰,從他身後,卻是幾個妙齡女郎魚貫而入。就只見她們一色的大紅羅抹額,大紅羅銷金群襖,青綠羅彩畫雲肩,靴子上還繡著描金的牡丹花,竟是顯得異常妖艷。
五個人都是頭梳飛仙髻,年紀最大的隱約能看出眉梢眼角的細紋,年紀小的卻還有些稚氣,但一模一樣的是那種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人一見就心生愉悅。前頭四人的手中都抱著不同的樂器,有琵琶,有古琴,有玉笛,有小鼓,最後一個只腰間束著一條彩帶,卻是什麼都沒拿。近前之後,她們也不待徐勛有所疑問,同時笑吟吟地屈膝行禮,叫了一聲公子。
見徐勛愣了一愣就朝自己看了過來,門口的夥計立時笑著點頭哈腰道:「這時辰還早,公子且慢慢欣賞一陣子歌舞。」
隨著大門關上,徐勛眼見得那個束著彩帶的女郎微笑著和其他諸女一塊道了萬福後,就將一本描金簿冊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得伸手接過,心中卻是一瞬間冒出了無數念頭。
因而,當那女郎有意無意地湊近了些許,胸口那大片雪白滑膩距離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之距時,他手中那簿冊不自覺一松,緊跟著啪的一聲掉落在地。借著這聲音,他慌忙俯身去撿,可才一伸手,那女郎的雪白柔荑又搶在了前頭,甚至有意在他手背上一抹。儘管他猶如被蜜蜂蜇了似的收回了手,但對方卻好似仍舊不罷休,趁著起身的時候若有若無靠了過來。
好容易那女郎嫣然一笑離開了些許,徐勛方才面色不自然地坐下身,翻開那簿冊隨便點了一支曲子,那女郎微微一笑娉娉婷婷地回到了原位。隨著優美的絲竹管弦聲在狹小的包廂中響起,徐勛在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往四周隨眼瞥看了一下,脊背卻有意離開了椅背好幾寸,整個人的坐姿怎麼看都是僵的。
徐勛前世里雖是富貴過,可那時候他已經是名草有主,後來落魄的那許多年,報仇才是根本,哪有精力去風月場裡廝混?至於重生之後的那些記憶,好勇鬥狠的固然不少,可還沒涉足過這種地兒。更何況如今主人未到,主菜未上,卻來這樣的開胃小菜,興許就是為了看他反應,他怎能不警惕?
提防歸提防,但看著剛剛那女郎合著音樂節拍,在一丁點大的地方小巧騰挪舞了起來,他仍是漸漸定神欣賞了起來。那種好似柔若無骨卻又仿佛極富力度的動作,再加上時不時靠近撩撥的小伎倆,仿佛讓整個屋子裡的溫度都升高了幾分,就當那鼓聲一下下攀升到了最高點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陣隱隱約約的叫嚷。他原本已經眯縫起來的眼睛立刻睜開,卻是朝大門那邊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