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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今已經不是太平里徐氏的人,但徐勛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竟沒有一個人敢出生反駁。撂下最後一句話之後,徐勛方才放緩和了語氣說道:「雖說我如今認祖歸宗,功成名就,可畢竟自小生在太平里長在太平里,總不能看著徐氏名聲一日不如一日!更何況,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我只望徐家能夠真正欣欣向榮。如此,也不負養父多年供養我一場!」
徐勛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當下那些原本出去三五兩就猶如割肉了似的族人也全都或多或少地被打動了,更不用家裡有秀才的三戶人家,一個個全都是上前真心實意地對徐勛千恩萬謝。畢竟,讀書人不事生產,一戶普通人家供養一個秀才已經是極限,從前徐大老爺掌權之際,縱使所謂獎學,也就是年末多給三五兩銀子,如今這善舉不啻是雪中送炭。
聽著那不絕於耳的道謝稱讚奉承,聽著這些人嘮嘮叨叨說著舊日小時候如何如何善待自己,徐勛心中哂然,面上卻越發溫和,一直等到徐四老爺和徐迢與一眾人等商議定了所有的細節,上上下下毫無反對地一致通過,完成了今日任務的他方才起身告辭。這一回上官轎之時,那一族上下三四十人又是一股腦兒都送了出來,卻比之前來迎的時候更多了幾分熱絡。
坐在自己平日從來不坐的綠昵官轎中,徐勛忍著那種不舒服的眩暈感,等足足走了兩三條街,他才一蹬腿示意停轎,自己欠身出來之後,見是一條僻靜的巷子,他就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又活動了一下腿腳。
穿著這一身裝模作樣,實在是不太符合他的性子,這一場戲唱下來比什麼都累!他不在乎那些虛情假意,可收穫幾分真心實意倒是意外驚喜。只不過,有了這一場,再加上之前下的工夫,那些本想敗了他名聲的人只怕就要偷雞不成蝕把米,接下來再要打開突破口就容易多了。
他這趟南京之行,可不止是為了衣錦還鄉來的!他當初是從南京帶著好名聲出去的,如今既然回來,就得再揚一揚他的好名聲,否則怎能打動了人?
第五卷 磨刀逐君側 第425章 失之東隅
莫愁湖位於南京城太平門外的北郊,如今這春天,湖上畫舫小舟眾多,比起秦淮河夜晚的燈船來,自然大多是達官顯貴抑或殷實人家來踏青賞玩的,湖上麗人侍姬的歌舞少了,卻能看見大家閨秀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光景。
然而,徐勛說是要帶著新婚燕爾的嬌妻去泛舟莫愁湖,眼下他身在莫愁湖,卻沒有紅袖添香的浪漫,反而得打疊精神應付。因為就在他對面,坐著的是南京城裡名聲最大的三位大佬——除卻丁憂在家的林俊之外,南都四君子到了三位。為了談話方便,甚至連眾人隨身帶的小廝從人也都守在了艙房之外。
張敷華審視了徐勛良久,這才緩緩說道:「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天生我材必有用,無限風光在險峰。雖說你這四句詩平仄對仗都談不上無懈可擊,可如今在南京上下廣為流傳,就差沒人將其掰碎了分析。德懋之前說你若是走舉業,必然會收你在門下,我還以為他只是說說,如今看來,你果然是天賦不錯。」
「張大人過獎了。」儘管張敷華只是說自己天賦不錯,可徐勛並沒有和這位老資格頂真的打算,微微一笑就說道,「不過是以此明志,真正說起來,還是借用了青蓮居士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我知道,現如今天底下說我什麼的都有,其實我並不在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昔日有三人成虎曾參殺人,更何況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你若是微不足道,這天底下人人都要微不足道了。」
因為徐勛藉以明志的這四句詩,再加上徐勛回太平里徐氏捐資助學,而且更是和族中尊長一塊定下勸學章程的事,林瀚不知不覺就扭轉了對其的觀感——畢竟,徐勛當年從南京出去的時候,因為章懋力挺,原來就是名聲相當不錯。可一去京城一年多,隨著人扶搖直上,各式各樣的負面消息不斷,甚至在傳言中成了趨附閹宦帶壞皇帝的佞幸,他原本就有些將信將疑。此時此刻,笑著打趣了一句,他便正色問道:「你此前所言,德懋已經都告訴了我等,皇上即位以來,出人意料之舉太多,你既是皇上信賴的人,有些話我們不得不問你。」
「林部堂儘管問,只要能答的,我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對於徐勛坦坦蕩蕩的態度,林瀚異常滿意,微微頷首就問道:「皇上廢早朝,究竟是怎麼回事?」
儘管這是朱厚照即位之初就一力推行的,但從京城傳到南京,很多意思不免就和當初之意截然不同,因而徐勛自然是細細解釋道:「洪武爺的時候,事無巨細都拿到早朝上議決,因而往往耗費時間極長,之後便有賜百官飲食,大家倒也吃得消。可漸漸的早朝便成了虛應故事,從只奏八件事減到了只奏五件事,卻往往天不亮就要上朝,百官住得近的還好,住得離宮城遠些,一晚上甚至睡不滿兩個時辰。
況且,早朝所奏五件事是前一天就決定好的,除此之外,就是內閣閣老,也往往難見天顏,甚至司禮監太監也等閒不下內閣,如此內外溝通盡皆掌握在一眾文書寫字手中,長此以往若有萬一,後果不堪設想。遙想永樂年間,乃至於洪熙宣德年間,太廟仁廟宣廟都並不是日日上朝,而是常於文華殿便朝理政,朝中呼之為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