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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已經從孫彬的話語中體會到弘治皇帝並不是經常召見大臣,徐勛也沒想到這樣的召見會珍稀到如此地步,咂舌之餘方才體會到,自己初入京城就因為巧合和設計搭上了太子朱厚照,於是得蒙召見是多麼幸運——也難怪外人都要給他扣上一個幸進奸佞的帽子。
從前雖是主僕,但瑞生很知道避嫌,等徐勛坐下他就悄悄退了出去。而徐勛坐在這溫暖的室內,少不得把昨晚上考慮的打算繼續拿出來仔仔細細地分析,如是枯坐的時分過去得雖慢,可也並不難熬。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帘才被人輕輕挑了起來。
「世子爺,該去文華殿了!」
三堂會審的架勢,從前徐勛在應天府衙門前曾經見識過一次。那一次他是用盡手段終占得上風的原告,然而這一次站在文華殿裡,行過禮後的他卻是孤立無援——如果不算皇帝身邊那個使勁朝自己眨眼睛的太子朱厚照,以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面無表情的蕭敬,乃至於滿臉嚴正公事公辦表情的皇帝的話。
至於文官那邊,他只認識一個馬文升,但也勉強能夠按照座次認出每一個人。最上首的內閣首輔劉健是個七十開外卻精神矍鑠的老頭,鬚髮白了大半,這會兒幾乎沒怎么正眼瞧他;再下一位的老者稍顯清瘦,表情卻相對溫和,此時正饒有興致地審視著他,應該是次輔李東陽;第三位的謝遷皺著眉頭,仿佛他徐勛欠了他多少債似的;馬文升一如既往老態龍鍾,可他知道那不過是表象;後世一直說是燒了鄭和海圖的劉大夏板著臉,一再用挑剔和不悅的眼神往他身上掃視;戴珊則是愁眉苦臉狀,仿佛剛剛受過訓誡,壓根沒空理會他這個後來者。
「徐勛,今次召你來,是因為西苑練兵的事。吏部馬尚書說,西苑和宮城相隔太近,練刀兵不祥。而兵部劉尚書說,府軍前衛軍士久乏訓練,貿貿然拉進皇城,只怕會徒生驚擾,你如今既是府軍前衛指揮使,你怎麼看?」
居然是馬文升和劉大夏聯手發難?
徐勛心中一緊,下一刻卻發現劉大夏瞄了一眼馬文升,隨即仿佛有些彆扭地別過頭去,他躊躇片刻,立時抬起頭來,仿佛沒看見朱厚照正在大為急切地對他打眼色做手勢,一字一句朗聲說道:「回稟皇上,臣認為,兩位尚書所言有理。」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86章 舌戰文華殿(下)
所言有理!
面對這麼一句話,眾人全都愣住了。朱厚照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差點張口就要嚷嚷,結果還是一旁的劉瑾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這才讓素來衝動的小太子硬生生忍住了。而那邊廂的六位大佬也是始料未及,然而他們終究城府深沉,趁此機會,作為兵部尚書的劉大夏索性出列一步向上拱了拱手道:「皇上,既如此,還請收回成命!」
寶座上的弘治皇帝沒理會劉大夏的陳詞,而是盯著徐勛看了好一會兒。見直起腰的徐勛赫然滿臉鎮靜,他剛剛生出的那一絲慍怒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好奇。當下他就擺了擺手,隨即溫言問道:「徐勛,接下去說。」
「是。」見弘治皇帝並未因此大怒,徐勛頓時心下篤定了些,也不去看滿臉焦躁的朱厚照,不慌不忙地說,「京衛之中,上直衛二十有六,輪番上直宿衛皇城,各有錢糧,各有主官,府軍前衛就在其中。微臣年輕資淺,若是從府軍前衛年少正軍中遴選人,他們哪怕年輕,可其中不少都是自小就襲了正軍名分在軍中的,難免彈壓不住。而且,他們平日都有自己的操練之法,萬一覺得微臣的法子不合法度,說不定要生事。哪怕是區區五百人進駐西苑,也易惹麻煩。所以,臣請皇上許臣挑選年少軍餘五百,支以三個月錢糧,三個月之後若不成軍,則將他們遣散回家,仍是軍余。若是三月之後能夠成軍,則以他們為太子扈從!」
這前頭那些理由眾人聽過就算了,可聽到後頭,不禁六位大臣悚然動容,就是皇帝也是滿臉意外。至於剛剛心情跌落谷底的朱厚照則是立時眉飛色舞,攥緊了拳頭興奮得揮了兩下的同時,嘴裡也是脫口迸出了一個字。
「好!」
「厚照!」
弘治皇帝不悅地看了兒子一眼,見朱厚照趕緊恢復了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他不禁莞爾,但須臾就恢復了正襟危坐的帝王威嚴:「徐勛,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
「臣知道。」徐勛深深躬身,繼而頭也不抬地說,「臣蒙皇上信賴擢升指揮使,深知臣的年紀和資歷不足以統領一衛,所以不敢要五百正軍。所以,臣請試練五百軍余,若是成了,則是太子之幸;若是不成,請皇上責臣無能之罪。」
「皇上,萬萬不可!」
劉大夏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對李東陽說過,既然馬文升上書理論過徐勛的事,他就只當沒這一回事了。這會兒他仍是比誰都嘴快,脫口而出一句反對,繼而就斬釘截鐵地說:「御苑重地,從來就沒有練兵其中的道理!」
「劉尚書何出此言?先頭皇上任我府軍前衛指揮使,練兵五百的時候,亦是早就說了練兵西苑內校場,那時候劉尚書似乎並沒有反對吧?」
那是因為老夫沒看破你這小子的奸猾之心,否則旨意一到兵部,老夫早就駁回了!
劉大夏心中腹謗連連,但嘴上卻不能這麼說,當下就冷哼一聲道:「老夫先前只是考慮不周!況且兵乃兇器,在御苑之中折騰這些成何體統,就是番邦外國,也要嘲笑了我大明沒有規矩!太子乃國之儲貳,若是沉迷於這些軍伍小道,不免重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