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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打聽得倒是詳盡。回去之後早些歇著,今天辛苦了,明日一早隨我出一趟門。」
這一次,徐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卻讓瑞生把金六送出了二門,然後落鎖。儘管沒有鐘錶,也沒出去看過明間裡那古舊的銅質滴漏,但他知道眼下已經很不早,雖是脫了鞋坐上了床,可哪裡有半分睡意。正沉吟間,他只聽蹬蹬蹬的腳步聲,不一會兒,瑞生就回來了。
只是,相比前一次打賞金六嫂時他那滿臉不得勁,此時那臉色顯然更不好看,因而徐勛只瞥了一眼就笑道:「古話說得好,千金散去還復來,別心疼了。」
「少爺說得容易。家裡每個月開銷加上金六哥金六嫂的月錢,也就是四五兩銀子上下,可我自從管錢之後,光是少爺您拿出去的,前前後後就少說有一百兩。剩下的十幾兩銀子原本勉勉強強用到年底是足夠了,可也還要預備送給四老爺的人情。少爺您出手這麼大,咱們下半年的日子怎麼過?」
聽瑞生算得井井有條,徐勛不禁暗自苦笑。如今雖是被人稱呼一聲少爺,但要說境況,別說和前世當大少時沒法相比,就是比他最落魄的時候都不如。可統共家裡就這麼幾個人,他哪怕再靈活運用,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雖說金六為了有個安身之地,在有些事情上不會不賣力氣,但要把人拴住得是利害相連。只有害沒有利,人家看到船沉了難道不會跳水自救?
因而,他抬手示意瑞生坐下,這才開口說:「我們究竟還剩下多少錢?」
這我們兩個字讓瑞生臉上心頭都舒坦了不少。掰著手指頭計算了一下,他就認認真真地說:「還有四貫錢,一個十兩的銀錠,另加三兩多散碎銀子,去年的新寶鈔大概還有兩百貫。」
儘管這是一個個不同的計量數字,但徐勛好歹已經不是初臨貴地,心裡大約有了數目。一兩銀子說是兌一貫錢,但在市面上決計不止,而寶鈔兩百貫,價值也就在一兩銀子上下,只少不多。按照這麼算下來,他身邊的現錢頂多只有二十幾兩,折合六十石白米,不算少,但也絕不算多。要怪只能怪從前的某人太過敗家,否則他也不至於手頭這麼緊張。
「沒事,有舍必有得。今天只是一兩個小錢,不得已之下,甚至連大利也不是不能捨棄。」見瑞生情急之下還要再勸,徐勛便打了個呵欠,「都這麼晚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對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沒有隻賞金六不賞你的道理,你自個到錢箱裡拿一兩銀子,就當是……」
話音剛落,他就只覺得耳畔一陣風過去,扭頭一看,竟是瑞生已經氣鼓鼓地衝出了屋子。一瞬間的愣神之後,他不禁啞然失笑,枕著雙手就勢躺下了。
那個金六油滑精明,沒錢打點不好用,可瑞生倒是一門心思的忠心耿耿!
次日一大清早,鬧過彆扭的瑞生仍是準時出現在了徐勛面前,只言語卻少了許多。可當鍛鍊和早飯過後,換好衣裳的徐勛提起買布讓人做幾件短袖單衫時,他立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用浪費錢,只買一匹標布來就行了,娘當年教過我裁縫!」
「那好,買布和裁縫都交給你了。」徐勛二話不說就把這些瑣事都撂給了瑞生,隨即轉身往外走。臨到門邊時,他只覺袖子被人一拉,扭頭見是瑞生正滿臉不得勁地站在那兒,他就笑道,「怎麼,還有什麼要提醒囑咐的?」
「我怎麼敢囑咐少爺……」瑞生悶悶地嘟囔了一聲,隨即說道,「反正少爺多長個心眼,金六哥這人不地道,天知道拿什麼哄騙了少爺去,少爺別全信他說的。」
「知道了知道了。」
徐勛簡直要懷疑這個年紀輕輕就喜歡嘮叨的少年是不是男人,於是連聲答應了之後就立時跨出門檻。如今已經是三月初,江南說是春暖花開,但清晨仍是乍暖還寒,徐勛施施然來到了二門口,就只見金六早就在外頭院子裡張望等候了,此時那迎上前來的步子竟一溜煙跑得飛快。
大抵是從來少有跟著徐勛出門,金六今天收拾得很整齊。本色的標布短衫,一雙千層底布鞋,俱是漿洗得乾淨,頭上還扣著一頂小帽。上前之後,他笑容可掬地行了禮,隨即就仿佛本能動作似的把袖管捲起了半截:「少爺,咱們是……」
「去太平里沈家。」
第一卷 金陵敗家子 第9章 退婚
竟然是去沈家?
金六隻覺得滿心都是疑惑,可偏偏面對漫不經心似的徐勛,他竟是一個字也問不出來,只得應了一聲,一溜煙就往東邊馬廄去收拾了。所幸早上他已經洗刷過騾子,擦過車,這會兒只一刻鐘就收拾了停當,順順噹噹把車弄出了門。等服侍徐勛上了車,他先放下厚厚的棉帘子,又關上了車門,這才坐上了馭者的位置。
這還是徐勛第一次坐車出門。耳邊傳來車輪碾壓在青石板路上的沉悶響聲,金六的吆喝開道聲,路邊的人聲車馬聲,總而言之,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竟是有一種奇特的催眠作用。於是,明明車顛簸得極其厲害,他蜷縮在位子上竟漸漸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被一陣推搡給驚醒了過來。看清了面前正是金六那張臉,他眯了眯眼睛坐直了,一個字沒問,就這麼彎腰下了車。腳踏實地之後,他方才往四周圍打量了一下,見門前這條道異常寬闊,兩側那些宅邸的高牆都極其齊整,多數看上去赫然是簇新的,他心裡少不得思量了一會,這才走到沈府大門前,而一旁的金六早已知機地先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