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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605章 名臣嘆氣量,謀國不曾閒!
林俊在家鄉對朝廷委派的官職再三謙辭,但真正上路之後,卻是走得極快。
林瀚的長子林榕一路快馬加鞭緊趕慢趕到了江西,送上了林瀚的親筆書信。也不知道是老林瀚存心用苦肉計,林俊看到那信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原本是矢志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他頓時猶豫了。而後,林瀚因病致仕,吏部尚書給劉宇占去,這消息又讓他義憤填膺,至於林瀚素來看好的張彩投了劉瑾,那就更讓他火冒三丈了,當下立時動身啟程。這到了半道上,他竟是和焦芳致仕回鄉的船不期而遇,素來耿介的他得知之後,在兩船相交之際,哈哈大笑了三聲,至於是否會氣得焦芳吐血,那他也就管不著了。
然而,船過天津衛後突然夜裡翻船,卻是險些要了他的命。所幸他還不到六十,正在年富力強的時候,而且在家鄉借著丁憂躲開朝廷紛爭的這幾年,身體底子也打得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碰到了一群長年行走於運河的前縴夫,領頭的陳老爹一個猛子跳進河裡,須臾便把他救了起來,又是催吐水,又是滾熱的薑湯灌了下去,又是厚厚的棉被給他裹了發汗,而其他人則是紛紛救起了林榕以及他的從人。自然而然,林俊便搭乘了他們的船。
雖則沒去看大夫,但接下來的一路上,林俊卻是奇蹟般地並未有任何大礙。此時此刻船到通州碼頭,林俊兩腳踏上實地的一剎那,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轉過身來對著身後眾人深深一揖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是老夫如今囊中羞澀,只能請諸位一醉。還請諸位莫要嫌老夫吝嗇才好。」
眾人都知道林俊是奉詔入京的朝廷官員。這一路上,林俊毫無架子地和他們談天說地,問生計,問家小,問風土人情,便如同鄰家長輩一般親切,因而一時間眾人不由得七嘴八舌地推辭了起來。最後還是領頭的陳老爹笑著拱了拱手道:「林大人您太客氣了,咱們都知道您是清官,又是初到京城,京城大居不易,就算通州的一頓酒亦是極貴的,您還是別和咱們這些人客氣了。要知道咱們別的不行,唯有喝酒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那決計和喝水一個樣。」
林俊聞言頓時笑了,正打算再堅持一下,決不能虧欠別人救命之恩就徑直走人,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林大人!」
轉身望去,林俊見出聲叫人的是一個面目陌生的青衣少年,旁邊還有個小廝跟著,他頓時有些意外。還不等他思量是誰家子侄,卻不料那少年旁邊的小廝突然脫口叫了一聲爺爺,隨即竟快步朝自己沖了過來。這一瞬間,呆若木雞的他完全懵了,可那小廝卻是越過他的身側,緊跟著,背後就傳來了陳老爹又驚又喜的聲音。
「阿寶,竟然是你?哎呀,這都一年多沒見,你又長高長壯了,我記得你得十七了吧?我剛剛都沒認出你來,這是又跟著少爺到通州來辦事?」
正躊躇的林俊聽到這一聲少爺,頓時又若有所思地衝著那青衣少年看了過去,卻發現林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了船,正快步朝那少年走了過去,到近前竟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見過侯爺!」
此時此刻,林俊當然不會誤以為來人姓侯,亦或者是哪家勛貴新承爵的子弟。放眼整個京城,他只知道有這麼一位年輕的侯爵能讓林瀚長子林榕如此畢恭畢敬,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侯徐勛。然而,見人含笑上了前來,他卻不知不覺沉下了臉。
他是真心不明白,林瀚也好,張敷華也罷,而更有甚者是老章懋,居然現如今還在南京替人造勢!他就不知道徐勛哪有如此優秀,讓和自己其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三全都贊口不絕。林瀚都已經病得不能不致仕了,居然不回家鄉養病,還在京城窩著,張敷華八十出頭依舊勉力在都察院支撐,還有個他曾經舉薦過的一代名儒謝鐸主持著禮部。這小子決計是舌粲蓮花!
想到這裡,他不等徐勛發話,便冷淡地拱了拱手道:「見過侯爺。」
「林大人好。」
徐勛當然看出了林俊臉上的警惕和疏遠之意。他很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王霸之氣,想當初能打動章懋,靠的是當年的金陵第一案,以及在章家養傷那段時日的朝夕相處,以及此後的書信往來;而能夠打動謝鐸,卻是章懋的那封信,以及王世坤成了謝鐸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自己好歹還是做了些許實事;至於林瀚和張敷華,則得說他那一回下金陵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而他此前傾家助修貢院,又不計前嫌助太平里徐氏,再加上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確實有點作用,終於把二老騙上了船。然而,沒有這些情分的林俊,能請到京城就不錯了,指望人納頭便拜簡直是痴心妄想。
因而,他問候了一聲後,便饒有興致地看著陳老爹道:「這麼巧,你們竟是和林大人同船來京的麼?」
「見過侯爺。」陳老爹前後見過徐勛好幾回了,正要忙不迭地跪下,滿是老繭的手卻被人抓著扶了起來,只能訥訥說道,「好教侯爺得知,其實都是巧得很。京城如今人手不夠,小民就回鄉找了些當初拉不動纖,或是身上不好回鄉的人,想帶挈大家有一口飽飯吃。這些年我也掙了幾個,弄了條好船,可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林大人的船翻了……」
眼見徐勛竟是和這些人認得,林瀚聽得心中一動,本能地懷疑自己船翻是不是徐勛做戲,可再一想路上自己和陳老爹這撥人同行,絕不會看錯這些憨厚百姓,他立時又把這念頭丟到了九霄雲外,隨即更是本能暗自責備自己不該亂起疑心。冷眼旁觀留心徐勛和陳老爹的話,他這才明白是徐勛早些年就給陳老爹這些漕河上的老縴夫尋了在京城當泥水匠木工的活,再仔細聽著聽著,他漸漸就露出了詫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