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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這間是書房,少爺吩咐下來之後收拾的,裡頭這些書多半是坊間新出的,但您如果覺得不合適或者是缺什麼,只管撂下書單子來,我立刻去家裡頭庫房找,再不成就到外頭書鋪裡頭去淘。這些文房四寶都是老伯爺留下的東西,大多是下頭人孝敬上來的,您看合用不合用。至於這方硯台,是庫房裡有些年頭的老物件,少爺親自尋出來的……」
儘管眼前這位少爺請回來的西席先生名不見經傳,甚至連個功名都沒有,但此前徐良把那些府里前兩代主人私墾的田地都找了出來,地契亦是一樣樣落實,柳安再不敢小覷,再加上能夠保著管家的名頭就是意外的驚喜,他自然不敢對新主人有什麼陽奉陰違。所以,儘管不明白少爺為什麼會請了這麼一個病歪歪的人來做西席,他仍是奔前走後張羅得周全妥帖,這會兒說話也是客氣萬分。
「勞煩柳管家了,這書房和剛剛的寢室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柳安就怕這位徐先生也和自家少爺一樣精明難打交道,這會兒終於鬆了一口氣,又奉承了幾句便知機地告退了。等到他一走,松伯便上了前來,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便轉身走到徐經身側說道:「老爺,這院子大門關上便是好似獨門獨戶,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咱們這些人全都可以住下,看來興安伯世子對您還是頗為倚重。」
「不是倚重,我一個不值一提的罪余之人,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卻讀了滿腹詩書,又沒有多少參謀贊襄的本事,哪點值得人倚重了?不過是徐大人為人厚道仗義,竟然不但庇護了我,還直接給了我一個棲身之地。」
而且還不止給了棲身之地,甚至連他被人恐嚇的事都找機會一巴掌還回去了!
說到這裡,徐經在圈椅上坐了下來,摘下筆架子上的一支狼毫看了看,突然又發現了那方硯台有異,一手挪過來一看,他便發現上頭印著兩行小字,赫然是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詩句。但凡讀書人,對這等勵志的詩句年輕時都是極其喜歡的,但他受挫多年,現如今漸漸迷上了老莊之學,乍一看不免讓他心中滾燙。
因而,晚間徐勛回來召見他時問他是否習慣,他便立刻恭敬地說道:「大人又是單辟院子,又是讓人準備經史書籍和文房四寶,這般安排實在叫草民心中不安。」
「既然你到了我這兒,草民兩個字就不用了。」徐勛微微一笑,隨即看著徐經說道,「雖不至於立時三刻還了你的清白,但你的事情我會記在心上。皇上素來是嫉惡如仇,最恨那些打著大義凜然幌子,背地裡卻男盜女娼的勾當,你只消耐心敬候佳音就行了。」
「多謝大人!」
見徐經再次起身下拜,徐勛坦然受了,隨即又抬手示意他坐,這才說道:「當年這事情你和唐六如確實委屈,程大人更是冤枉,不過,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幫你的忙。我既是對外頭說你是我家西席,那我也有幾件事要交給你去做。」
「是,敬請大人儘管吩咐。」
「我聽說你才華橫溢,經史子集無所不通,詩詞亦是一絕?」
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徐勛這雪中送炭更是非同一般的恩德,徐經早打定主意只要不是什麼大違自己為人宗旨的事,徐勛說什麼他就應什麼。而如今徐勛一開口就問學問文章詩詞,這不禁搔到了他的癢處,當即欠了欠身說:「大人,無所不通實在是謬讚,但學生從小就在萬卷樓中苦讀不輟,會試弊案後回家又是多年閉門苦讀,自信於學問文章已經初窺門道。」
「學問文章,這些是通達上層的大雅之物,但現如今我想讓你去做的,卻是下層津津樂道的大俗之物。」見徐經只是微微一愣,並沒有立時推辭,徐勛心中滿意,便徐徐說道,「文章詩詞曲藝,除卻那些千古流傳的絕句名篇之外,民間津津樂道的卻往往是最後頭的一樣。君不見李太白詩詞不下成百上千,膾炙人口的卻不過那幾首?相反,那些最初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說話本,反而在民間流傳極廣。」
徐經雖然話是聽明白了,但人卻有些糊塗了,不禁試探著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寫些給民間百姓看的小說話本?」
「小說話本見效太慢,我是想讓你寫幾齣戲來。當然,你要是不想署名,盡可以隨便胡謅一個。至於題材,簡單得很,比如現如今要打仗,這大軍已經出征,就可以現編一個別母辭妻揮淚上疆場的;比如朝廷要懲奸除貪,那麼就編一個包青天怒斬陳世美;比如朝廷要開河,那麼就編一個西門豹巧計懲女巫……」
比如幼主老臣,關鍵時刻便可以編幾個老臣倚老賣老處處和幼主作對的!
聽著徐勛侃侃而談如何將曲藝說書等等和時勢結合,徐經又不是蠢人,漸漸就醒悟了徐勛要他寫這些俗之又俗的東西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名氣,而是為了宣傳大勢。因而,最初疑惑之外還有些覺得大材小用的他立時聚精會神聽了起來。當他聽到徐勛定下雅俗共賞,深入人心這個基調的時候,他低頭沉吟了許久,突然抬頭說出了一句話來。
「大人如此深謀遠慮,我自然願意盡心竭力,只不過我雖小有才學,但於這些上頭卻遠不及唐六如怪才。他書畫詩詞無所不能,早年間也曾經寫過兩齣小戲給幾個摯友鑑賞,我偶爾瞧過,讀後朗朗上口,甚至可說是口留余香。他在蘇州之所以會被公推為第一才子,便是因為那份急才怪才。若是大人請了他來,一定會事半功倍!大俗之物固然是好,但雅俗共賞豈不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