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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恩師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趙永深深嘆了一口氣,旋即便低聲說道:「是用修賢弟。」
「什麼!」
楊廷和滿臉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見趙永絲毫沒有打趣戲謔的意思,他頓時呆若木雞。而李東陽亦是笑容僵在了臉上,好一會兒方才按著扶手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對趙永問道:「爾錫,用修那時候究竟是怎麼說的,你一字一句仔仔細細道來!」
當趙永幾乎一字不漏地複述了楊慎當時那些慷慨激昂的話,隨即又將席上眾人態度反應一一轉述了出來之後,李東陽和楊廷和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同時感到了深深的棘手。
兩人今夜在這兒密談,商量的如何是讓那兩隻老虎如何兩敗俱傷,漁翁得利只是話外之音,而且誰都沒有想把他們那點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的力量投入進去。畢竟,隨著劉健謝遷的黯然離朝,朝中舊有的人物凋零得可怕,而更有那些不明就裡的已經和李東陽劃清界限,李東陽也好,楊廷和也好,能夠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而且也絕不想把他們當成炮灰。
「好伎倆,真真好伎倆!」
楊廷和喃喃自語了一句,想到自家才高八斗卻性格執拗的兒子,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可事到如今再後悔也已經是枉然,他沉吟片刻後便開口向趙永問道:「席散之際,那小子沒有和你們一塊退出來?」
「用修賢弟……被林大人和張大人相邀上了馬車。」
聽到趙永猶猶豫豫說出來的這麼一句話,楊廷和頓時啞然無言。兒子才剛滿二十,文章學問的功底已經都很紮實,然而對朝政卻畢竟不甚清楚,而且他如今也不過區區一個少詹事,沒工夫也沒不曾想到去對其分說這些。結果倒好,這一次肯定是被人當成了槍使!
「元輔,這次恐怕是我連累你了。」
見楊廷和面露苦笑,李東陽頓時搖了搖頭:「你這個做父親的把兒子託付給了我教導,我只是教其文章學問,立身處世的道理,卻想著他如今還年輕,年輕人就該有一股一往無前的銳氣,所以忘了教他通權達變。便是這一忘,讓他今天點響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炮仗!罷了,既然他已經點了炮仗,那再後悔也沒什麼用,還不如思量思量接下來該如何。」
趙永在旁邊看著李東陽和楊廷和你一言我一語,見兩人竟是已經斷定,楊慎是被人唆使了。忍了又忍,他終究還是開口問道:「師相,楊大人,雖說用修賢弟素來是有些衝動,但今日此舉也極有可能是生怕遭二位攔阻責備,所以才擅作主張。他和康對山等人並無交情,理應不那麼容易被人挑唆……」
「爾錫你錯了,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楊廷和再次嘆了一口氣,旋即便疲憊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確實會急公好義,可若真的要指斥劉瑾,應該會直截了當,而不是挑了這一塊也可以說是短板,也可以說是燙手山芋的下手,倘若說沒人挑唆他,那絕不可能!」
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571章 欲擒故縱
大時雍坊絨線胡同林瀚和張敷華毗鄰而居的兩座宅子,是當年兩人受召入京的時候,徐勛在朱厚照那兒說道了幾句,不費吹灰之力「賃」給兩人住的。三進的宅子每個月收賃錢五兩,簡直和白給差不多。倘若不是因為林張二人都是一等一的清正耿介脾氣,這兩座宅子早就不是賃,而是賞賜了。如今兩人搬進來一年不到,除了當初徐勛早就置辦好的那些家具擺設,兩人是半樣新東西都不曾添設,甚至連逢年過節宮裡的賞賜,也都封存在庫房之中。
所以,這一晚楊慎應林瀚之邀登門,眼看林府的傭僕極少,用具簡樸,連待客的清茶也都是坊間常見的尋常貨色,竟比自家還不如,一時不禁肅然起敬。
然而,林張二人從之前酒宴上考較開始,到一路上閒話家常,此時再問及楊慎所學的經史,以及自己的見解,全都是眼睛大亮。
都說家學淵源,可官宦世家中更多的卻是上樑正而下樑歪。哪怕是當年三楊那樣聲名赫赫的閣老學士,不到數代家資就已經敗盡了,更不要說子孫出息。而林瀚張敷華平日忙於政務大事,對子孫輩也無暇時時理會,此時此刻竟分外羨慕楊廷和有個好兒子。
「雛鳳清於老鳳聲,想當年你父親便是弱冠名滿京華,沒想到如今你竟也是少年多才。你的功底已經紮實得很,我們兩個沒什麼好指點你的了,家中這些舊書放著也是放著,就都送了給你吧!」林瀚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見楊慎慌忙起身要辭謝,他就擺了擺手道,「好東西也要送給知音人,我那些子侄輩得了也是糟蹋東西,想來公實兄和我的心思也是一樣的。」
「你這麼一說,我就是吝嗇也不能夠了。」張敷華自失地一笑,旋即就看著楊慎說道,「你可過了鄉試?」
「本欲入春回四川應今秋鄉試的,卻不想之前有事耽擱了一陣子。」楊慎卻是絕口不提自己那時候違逆父親的意思不曾回鄉,正是因為那一出紅遍京華的《河朔悲歌》。他看了沒幾折就給吸引住了,因為急切於想看看康海那個狀元和唐寅那個解元聯手會怎樣演繹那樣一個結局,這才一直拖延至今。此時,他自然不好在林瀚和張敷華面前表露出來,只能含含糊糊混了過去,當下自是引得兩人又關切了一番。
等到他抱著那一摞書從林家出來,卻已經是月上樹梢時分了。因楊府和絨線胡同只隔著沒多遠,他便謝絕了林家派車,隻身一路步行了出來。想想今日的經歷,他只覺得心下異常興奮,再加上席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竟連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等到一路到了胡同口,他隨眼一瞥,發現對面停著一輛馬車,卻也沒在意。直到沒走幾步聽到後頭的馬蹄和車軲轆聲,回頭一看見是那車靠了上來,他才陡然之間心神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