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頁
兩人出了正房,室外寒風呼嘯正緊,徐勛便示意朱纓隨自己進了西屋說話。屋子裡原本有一個正在收拾的丫頭,見徐勛顯見是有話要問朱纓,立時知機地行禮後避了出去。這時候,徐勛方才在居中那張圈椅上一坐,沉聲問道:「沈家人來了之後的事情,一一說給我聽。」
對於這位年少主人,朱纓早就連半點違逆心思都不敢有,垂手低頭思忖了片刻,她就輕聲說道:「沈老爺和沈公子是您在正堂,沈姑娘在這院子接旨之後相繼進宮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到門上來的。因為老爺和少爺都不在,沈姑娘也不在,所以便請了如意妹妹去門上,兩邊才相認沈老爺便樣子不太好,還是沈公子說沈老爺路上就病了,奴婢立時去讓人請大夫,剛剛太醫院已經來過人,說沈老爺是路上風寒入體又急著趕路,這才病了。」
聽到是旨意頒下之後沒多久,沈家父子就上了門來,徐勛垂著眼瞼,臉上看不出多少喜怒,心中卻知道斷然不會是這麼巧的。算算日子,應當東廠西廠相繼讓人去南京查訪的時候,沈家人就得到了消息。而那時候已經入冬,運河封凍不好坐船,倉促趕路就連過年也是在外頭,對於如今這鄉情最重的世道來說是極其罕見的。況且,沈光已經年近五旬,在這種一場傷風感冒就可能沒了性命的念頭緊趕慢趕,心裡大約也是五味雜陳。到了京城近親情怯,沈光這個當爹的反而猶猶豫豫不敢登門來認,這是可能性最大的。
徐勛在那盤問朱纓,久別重逢的沈悅看見父親形銷骨立的樣子,亦是大吃一驚。她生性剛強,想當初得知父親因為畏於趙家權勢怕遭滅門之禍而違心答應了那樁婚事,她就沒了多少恨意,只是發了狠似的謀劃,而文德橋上那縱身一躍後重逢徐勛,想到要永別家人的時候,她仍不免大哭了一場。此時此刻,跪在床前踏板上的她聽沈恪低聲說完這一路上京的經過,又聽到父親蠕動嘴唇說了一聲對不起,她只覺得鼻子發酸,忍不住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爹,別說了,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不得已……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什麼訊息都沒留就自顧自地瞎折騰一氣,讓您一直擔著心思……」
儘管南京和京城相隔數千里,但沈家既然有傅容照拂,諸多消息也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傳到了耳中。先是徐良順利襲爵,緊跟著則是徐勛封官掌兵,繼而帶兵出征旗開得勝,自己又封了伯爵,赫然御前最得信賴的臣子……林林總總的消息讓沈光難以置信,須知他從未想過自己那時候瞧不上眼的少年,只消一步騰挪到京城便能這樣光彩四射。即便從前徐勛曾經暗示過沈悅並未香消玉殞,可他心裡已經沒了多少奢望。
可誰能想到,徐勛當初上沈家認下這門親事竟然是認真的,甚至驚動了那許多大人物派了人下金陵訪查,而傅容最後親自安排,讓陳祿挑了幾個人護送了他父子倆進京。
「悅兒……」反手緊緊握著女兒的手,沈光良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目光掠過後頭站在一塊,仿佛不怎麼起眼的那兩個太監和宮人,他方才苦澀地說道,「你娘原本也堅持要來的,可天寒地凍,你祖母又病了,你哥哥費了不知道多少工夫才勸了她們在家……」
「祖母病了?」雙膝跪在床前踏板上的沈悅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急切地問道,「那祖母眼下怎麼樣……不行,我要回南京,我要去瞧瞧祖母!」
「悅兒。」沈恪見沈悅滿面慌亂,忙上前低聲說道,「祖母沒事。要回南京也不急在這一時,爹和我這一路趕進京就已經吃夠了苦頭,怎麼能讓你再這麼折騰一回?等到春暖花開咱們再上路,一路坐船總比馬車顛簸強……」
「太后都賜了婚,哪有這時候回南京的!」沈光勉力打斷了兒子的話,喘了一口氣,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能過得好,你祖母就能放心了。日後嫁為徐家婦,你就安安心心地侍奉公公,照料夫君,沈家的事情你無須多管。你哥哥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我也還在盛年,不用你擔心……」
聽了這麼多,錢太監心裡已經確信此事無疑了,他斜睨了一眼那宮人,見其亦是微微頷首,他便悄無聲息地與其雙雙往後挪動步子,最後正要閃身出去的時候,卻不料有人趕在他們前頭打起帘子進來,正是徐勛。眼看那邊床前沈家三人沒注意這兒,錢太監就笑著打了個躬,見徐勛讓開道路,他立馬和那宮人匆匆出了門。
床上的沈光沒留意門前動靜,頓了一頓又拉著女兒的手艱澀地說道:「悅兒,都是我當年一時糊塗,給你今後添了許多麻煩。你嫁給徐勛之後,一定不要自恃從前的情分對他指手畫腳,女子要緊的是柔順,再說沈家這門頭今後萬難給你撐腰……」
這話還沒說完,後頭的沈恪就終於忍不住打斷道:「爹,沈家門第固然遠不及伯府,但凡事都有個理在,什麼咱們難以為悅兒撐腰?再說了,徐勛要是這樣的人,他就該學著小說話本裡頭那些情義雙全的主角,娶一個名門千金回來當家,然後把前頭定下的未婚妻女子迎回家裡算是盡了情義,這就算得上是美談了,哪裡會去請太后賜婚!」
「說得好!」
一直沒出聲的徐勛終於贊了一句,見沈恪立時扭過頭來,面色有些不自然,而沈悅使勁擦了擦眼睛,這才回頭嗔道:「來了怎麼不早出聲,偏要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