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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第一次了,想來他也應該拿得起放得下,來日方長。」得知兒子並未大失儀態,焦芳又釋然幾分,當即沉著臉說道,「不過,這貢院讀卷最終卻讀出這麼一個結果來,實在是匪夷所思,須知他今科的那三篇文章都是四平八穩,怎麼也不至於落榜!你去打聽打聽,尤其是讀卷時在其中供事的那些差役皂隸,看看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不要吝惜錢,我只要有個水落石出!」
焦芳把話說完,卻見李安猶自站著不動,他不禁皺緊了眉頭。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質問,李安就壓低聲音說出了一番話來。
「老爺,有件事小的也是今早才聽說的,本以為沒什麼要緊,誰料大少爺意外落榜,所以小的覺著興許有些關聯。」稍微頓了一頓,見焦芳面露不耐,他連忙上前兩步,貼著焦芳身側躬下身道,「據說是貢院讀卷的那幾天,不少人在貢院街口等著打探結果,因為無聊就在那賭戲為樂,卻是賭今科會試的名次和中與不中等等。大少爺的名字不知怎的竟是高居第一,有人甚至把大少爺得了皇上賜書的事都捅出去了,一時沸沸揚揚。」
此話一出,焦芳不覺凜然而驚。對於會試讀卷的過程,他知之甚深,當然不會如那些初次參加會試的舉子一般派出人日日守在貢院門口。可沒想到就因為如此,他竟是沒注意到這等聽似極小的事。剛剛才痛罵過張元禎楊廷和的他一下子就醒悟到那兩位主考黜落自己兒子的緣由——須知就在六年前,便是因為一樁流言,一竿子牽連到了多少人!
這決計不是什麼有人無聊開盤賭戲,這決計是有人在背後興風作浪,有意讓焦黃中下榜!可就算如此,張元禎楊廷和平日裡自詡公正無私,關鍵時刻卻只知道明哲保身,這等事情怎就不知道奏報天聽讓錦衣衛或是東廠去徹查!
張元禎已經老朽不堪,決斷的多半是楊廷和……他和楊廷和沒什麼交情,莫非此前已經有人囑託過楊廷和?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朝廷中惡他焦芳的人很不少,而且馬文升又不是傻子,說不定已經察覺到了前時那些險惡風波的來源,於是使人安排下了這一出……
「老爺,大少爺回來了!」
焦芳正在疑神疑鬼,外頭突然傳來了一聲通傳。他一抬頭就看見焦黃中臉色鐵青地進了屋子,忙對李安使了個眼色。待人出去後,他端詳著兒子那強捺怒氣的樣子,便沉下臉說道:「都和你說多少次了,在家裡怎麼發火都不打緊,在外頭不論經歷了什麼,都不要掛在臉上!落榜就落榜,三年後捲土重來就是了!」
「爹,我已經不小了,這些我都知道!」焦黃中今天在外頭忍忍忍,最後卻忍不住口出惡言,這會兒在父親面前也頭一次忍不住了,「連那幾個文章遠不如我的都一舉上榜,怎會單單黜落了我?爹,你不是和李公公交好,讓東廠去查一查……」
「夠了!」
儘管焦芳自己就是這麼想的,然而焦黃中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他便有些惱火了,打斷之後就沉聲喝道:「這些不是你該管的,你爹當然會去查查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終究還是你文章做得不夠滴水不漏,否則楊廷和也不敢做得這麼露骨。去吧,回去溫溫書看文章,這些不該你管的事少管!」
焦黃中心中大為不忿,可他在父親面前一貫聽從慣了,只得憋著滿肚子火退出了書房。可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後,想到意外落榜遭人奚落,想到那個醜八怪竟敢對自己冷嘲熱諷,他卻怎麼也壓制不住心頭的邪火,連妻子的安慰也聽不下去,突然站起身拂袖而去。叫小廝去吩咐了一輛車等在後門口,他竟是就這麼徑直出了門。
「去宣武門外江西會館!」
聽說兒子又出了門,焦芳雖說心裡不悅,但終究想著焦黃中又遭重挫,一時間也沒太放在心上。思來想去,他終究還是想到了李榮的頭上,匆匆寫就一封信之後,他就又把管家李安叫了過來,等其接過信後就說道:「送去給李公公,記得隱秘些。」
會試杏榜一份張掛在貢院街前,一份則是呈遞御前。對於這等要務,司禮監自然是直送御前,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比焦芳還早知道焦黃中又落榜了。宮中和朝廷一樣,也是南人多過北人,因而他和焦芳自然有一種天生的親近。焦芳要靠他打聽內廷的事,而他也要靠著焦芳影響外廷,再加上兩人都有一個大敵馬文升,同盟自是牢不可破。
當晚間焦芳派人送來的信到了手上時,李榮立時站了起來。上次對付馬文升他也有份參與,要真是此次焦黃中落榜有那老傢伙的手筆,他就不可不防了。想到這裡,他立刻吩咐了人進來,穿上自己那件紅帖里的麒麟補子圓領衫直奔了王岳那兒。一進門,他就發現陳寬也在王岳處,一時就笑了起來。
「喲,原來你們竟是在一處,這是打算會文?」
陳寬此前正在和王岳商量東宮那些個太監的烏煙瘴氣,見李榮一進來,他自是立即住口,又慌忙站起身來。他資歷不如李榮蕭敬,平素也不喜歡摻和這些勾當,瞅著李榮仿佛有事要和王岳商量,他就笑道:「李公公說笑了,我這不是閒著無聊來找老王侃侃消磨些時光麼?這也已經不早了,明兒個還要早起伴著上朝,你們繼續,我回去睡了!」
見陳寬頷首一笑,打了個呵欠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李榮暗贊人識趣,等留在外頭的小宦官把門關上,他才在王岳面前坐了。先是說道了幾句閒話,他就把話頭轉到了今科會試上頭。他壓根不提焦黃中今科落榜,只是把之前貢院門口的賭戲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