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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他的休沐。從前因為早已年過七旬精力不濟,這難得一日休息是讓他喘一口氣的機會,可現如今卻不一樣了。他深深地知道,倘若不能利用這一日休息把局勢扭轉過來,他就算仍然能頂一個內閣次輔的虛名,卻決計殺不過這些天來鋒芒畢露的張彩!此人若是入閣,還能有他的活路?於是,他在出了宮之後,卻是來不及去看家中兒子如何,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拜訪兵部尚書曹元。
他和曹元談不上多少交情,然而,他卻清楚得很,對於乍一到就在劉瑾身邊牢牢坐穩了位置的張彩,同樣年富力強的曹元必然心存忌憚,因而這一日晚上在起頭的試探之後,他便少不得開始倒起了苦水,字字句句都直衝著張彩的居心去的。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曹元在起頭的嗯嗯啊啊附和之後,最後竟是給了一個讓他絕倒的無奈回答。
「守靜兄,這事兒你對我說沒用,劉公公的性子你比咱們更了解才是,我去說張西麓的不是,不被吐一臉的口水才怪。說實話,張西麓這人是能耐,這才多久之前,他還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可如今那些個和他曾經平起平坐的郎官司官,如今卻都在他面前惴惴然回稟事情,他卻能安之若素旁若無人,老林瀚告病那段時間,尚書該幹的事他一個侍郎全都幹完了,現如今連劉至大名正言順的尚書都插不進手去,這就是人家的本事!唉,我可不想招惹他!」
曹元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很清楚焦芳那一晚上在劉瑾面前受挫的經過。不說他決計不想和焦芳一樣去碰個滿鼻子灰,就說張彩能夠放棄吏部尚書的位子,由是劉宇得以遞補天官,而他則是得了兵部正印,怎麼說他都得感謝人家張彩的高風亮節才是。至於焦芳碰壁,劉宇傀儡,這干他屁事?
既然曹元都這麼說了,哪怕焦芳心裡再憋火,也不可能再繼續賴下去,當即告辭出了曹家,下一程卻是直奔劉府。他本以為曹元是塊最難啃的骨頭,而劉宇在吏部被張彩完全架空,再加上兵部主管武選,那些軍官卻比文官們有錢,如今是人財兩空,必然早就揣著一肚子火,只要撩撥一二就能讓其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然而,當他寒暄閒話過了好一陣子,小心翼翼地把話題引到了張彩身上的時候,他就只見劉宇突然伸手止住了他。
「誒,守靜兄,我知道你對張西麓有成見,從前我對他也有所誤解,但如今卻終於明白了,他這人還是很厚道的!」劉宇見焦芳大為愕然,他完全忘記自己在劉瑾面前也試圖詆毀過張彩,在其他人面前也恨不得把張彩罵得狗血淋頭,但此時此刻,得到了司禮監傳來的確信,他自是春光滿面,「張西麓這人恃才傲物是有的,但他也確實有真才實學,難怪劉公公如此愛重。再說,他正當盛年,守靜兄你得罪了他著實沒意思。有道是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這話已經在徐勛身上淋漓盡致證實了,如今張西麓也是一樣,你還是和他和好算了。」
當走出劉家的時候,焦芳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木了。劉宇和曹元與他並不熱絡,這一點他是知道的,然而,面對張彩這麼一個興許得奪去他們地位的人,兩人表現得卻是那樣滿不在乎的短視,卻讓他無比失望。儘管劉宇也好,曹元也罷,都不是什麼驚采絕艷的人物,可終究也不是完全的庸手,今次怎會表現得如此?
「老爺。」儘管家中少爺還病在床上,但眼見得焦芳這幾日情緒不對,下直的時候李安索性親自來接。此時此刻見老爺那又疲憊又失望的樣子,他看了一眼天色,便輕聲提醒道,「這都已經錯過晚飯時分了,您是不是上轎回府?」
「回府?」焦芳挑了挑眉,一想到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兒子,一想到除了哭就什麼都不會的兒媳婦,以及冷冷清清空空蕩蕩的屋子,他突然完全不想回去。那一瞬間,他很後悔在入閣之後就命人在河南泌陽老家重修祖宅,又讓孫輩們都搬了過去。可現如今後悔家中無人說話卻也已經晚了,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當即沉聲說道,「把轎子抬回去,讓人備好車馬在羊肉胡同等,你跟著我先過去,我要在那兒找個清淨地方喝一杯!」
儘管有心反對,但眼看焦芳那滿臉不容置疑的樣子,李安斟酌再三,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只是手卻探在了腰間,把一塊西城兵馬司通用的腰牌拿了出來。
儘管已經過了夜禁時分,焦芳這安步當車地帶著李安前往隔著幾條胡同外的羊肉胡同,一路上還遇到了兩次盤查,但因為李安那腰牌的緣故,自然兩撥人都畢恭畢敬地放行了。等到了羊肉胡同,幾家店面卻已經都接近了打烊,有的正在放門板,有的正在收拾招牌。當李安順著焦芳的心意尋了一家進去的時候,最後一個留守的夥計原本已經要開口拒絕,但眼看一錠足有二三兩的銀子放在櫃檯上,他立時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客官,您要什麼?」
「半斤白切羊肉,一壺酒!」
「半斤羊肉一壺酒怎麼夠,來兩斤羊肉,搬一罈子沒開封的酒來!」
隨著這個突兀的聲音,焦芳先是一愣,等到抬頭看時,他的瞳孔頓時猛地一陣收縮——因為此時此刻,他赫然看到了一個自己最不想看見的人。然而事與願違,對方卻是皮笑肉不笑地徑直上了前,竟是就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怎麼,焦閣老,對於我這個不速之客不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