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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過了中午,這顯然是要在外過夜了,要是半路上沒有旅舍怎麼辦?而且因為是匆匆忙忙決定了此行,他根本沒顧得上帶換洗衣裳,這一身汗黏糊糊的,到時候又怎麼辦?
不管怎麼糾結,顧敬都還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走。而他都覺得辛苦,滿頭大汗抬涼轎的兩個轎夫那就更加叫苦不迭了。除此之外,頭前舉著迴避牌子開道的白役,跟在後頭走路的捕快,一個個都覺得汗水嘩嘩往外流。就算是之前出主意的蔡師爺,騎在騾子上只覺得雙股被汗水磨得生疼,也同樣有些後悔自己這所謂兩全其美的主意。更何況他可以想見,如果是白跑一趟,回去之後顧敬絕對不止甩臉色給他看,肯定要大發雷霆!
這真是何苦來由!
眼見太陽越來越偏西,蓮花莖關閘卻還沒到,轎夫換了三撥,步伐都開始漸漸疲憊無力,差役也一樣把舉著的迴避牌子扛在了肩膀上,就連騎在騾子上的蔡師爺也被太陽曬得蔫了。可就在這時候,頭前的差役就只見前頭過來一行大約十人,其中甚至有兩人同乘一騎的奇怪現象。可還沒等他們吆喝對方讓路,那一行人已經勒馬停了下來。
「可是香山縣顧縣令?」
昏昏沉沉的顧敬隱約聽到差役說有人攔阻,耷拉的眼皮子微微往上一挑,繼而有氣無力地叫道:「是誰擋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回答。
「本憲廣東巡按御史汪孚林!」
頃刻之間,滿身睡意和疲憊的顧敬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就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似的,一下子完全清醒了過來。可還沒等他說上一句話,就只覺得身下的涼轎猛地一顛,竟是前頭抬的那個轎夫腳下一個趔趄,直接跪了,可憐他這大胖子被這股勁一帶,整個人一骨碌翻了出去。眼看他就要狼狽滾落在地時,一個差役總算眼疾手快,出手拉了他一把,可卻禁不住縣尊身材太過豐滿,兩人須臾之間滾作一團,可總算是避免了鼻青臉腫的情形。
等到昏頭轉向的顧敬好容易在幾個差役的拖拽下站起身時,他再看向汪孚林,發現對方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喜是怒,登時無地自容,而心中更是把抬涼轎的轎夫和那幾個動作慢的差役罵了個狗血淋頭。
第一次見新任巡按御史,竟然出這麼大的丑!
好容易整理了一下思緒,他鬧不清楚之前到縣衙送信的人,到底是有意提醒自己,還是根本就是汪孚林的人,因此只能含含糊糊地說道:「不知道汪巡按大駕光臨香山縣,下官實在是惶恐,下官正要到濠鏡去……」
「我就是剛從濠鏡回來的。」汪孚林直接打斷了顧敬的話,見這位衣衫和臉上都沾滿了塵土,顯得異常狼狽,聽了他的話更是滿臉的不知所措,他便淡淡地說道,「顧縣令來得正好,我原本只是想微服到濠鏡看看,沒想到因緣巧合,被我撞到了一樁船上佛郎機奸徒招搖撞騙,騙財拐人的案子。如今碼頭上那些佛郎機人才剛剛發生過一場內鬥火併,濠鏡三司已經嚴陣以待,苦主則為我派人救出,里通姦徒的幫凶我也帶回來了,就索性交給顧縣令去審吧。」
天哪!
顧敬原本就在拼命祈禱汪孚林此行濠鏡別遇到什麼事,可聽到汪孚林不但遇到了惡性案件,甚至整個地方都亂了起來,他登時兩腿直打哆嗦,差點沒坐倒在地。好在蔡師爺已經趕了過來,不動聲色攙扶了他一把,他這才勉強站住了,臉上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下官……下官立刻派人去查……」
「苦主和幫凶就在這裡,雖說那佛郎機兇徒尚未落網,但本憲已經照會過濠鏡佛郎機人中一個有些威信的頭目,提調司也將嚴加追查,顧縣令只要回香山縣衙升堂好好審理明白就行了。」汪孚林嘴裡這麼說,卻想起了被自己丟給馬提調的巡檢司副巡檢吳有望。之所以沒帶回香山縣來,實在是因為此人和大齙牙還不能一併處理,這玩忽職守,勾結奸徒的罪名回頭提一筆就行了,用不著放在一塊來說。
「是是是。」顧敬都根本來不及去擦額頭上滾落的那一顆顆豆大冷汗,只有連連點頭,但聽到不用自己親自再到濠鏡去,汪孚林似乎也沒有追責的意思,他還是鬆了一口大氣,隨即擠出笑容道,「那就請汪巡按屈尊先住在縣衙官廨,倉促之間,下官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只怕要委屈了大人……」
「香山縣的客棧我也住過,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不過看天色,到香山縣時城門就要關了,進城的事情只怕就要勞煩顧縣令了。」
汪孚林之前考慮到蓮花莖關閘入夜關閉,於是在提調司住了一夜。而碼頭上里斯本號的那場暴亂,其實在傍晚時分就已經結束了。因為有賈耐勞的發話,除卻相鄰的兩條船,還有一條兵船派人加入了鎮壓,據說他的老相識塞巴斯蒂安·佛朗哥身受重傷,總算還沒死,現在正在教會白馬行醫院中接受緊急治療。他今天清晨啟程的時候,這麼一件事和他來濠鏡的消息一起已經傳遍了四處,但他這麼快離開卻是誰都沒料到。
至於他剛剛經過蓮花莖關閘的時候,本來還要過幾天才能開閘,但因為他的巡按御史大印,再加上之前已經有消息送來,把總哪裡敢有半點留難?換言之,和濠鏡三司一樣,好處油水撈足的把總恨不得天天燒高香,只求他這災星瘟神快走。
顧敬卻不知道汪孚林那些心理活動,連聲說道:「不麻煩不麻煩,城門開啟關閉的時間縱然是固定的,但真要是遇到緊急的事,城頭放個吊籃下來送人進城卻還是沒問題的……」他還準備再好好誇耀一下香山縣的城防,但看到汪孚林沒有半點興趣,他只好怏怏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