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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婚。」汪孚林知道小北驚訝的是什麼,因此給出了乾脆利落的兩個字回答。
「天哪!」小北直接吸了一口氣。晚婚不奇怪,霍去病當年說過,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這年頭,也有很多雄心勃勃的年輕人會說功名未立,何以家為,可李師爺少年及第,殿試二甲,早早放出去任縣令,可居然拖到現在才頭婚,這真是確實太少見了。等到汪孚林解釋了這樁婚事拖到現在的緣由,她方才忍不住撲哧一笑,「他這情形,和你當初娶我的時候挺像的。」
「我娶你可比他娶那位殷小姐容易多了。」汪孚林喜歡的就是妻子這種毫不掩飾的明快,等小北吩咐外頭送早飯上來,順帶去看看李堯卿那邊如何時,他又笑道,「從前我覺得京師那些親長去世的去世,致仕的致仕,調離的調離,難免有些感傷,可現在想想,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老的退下去,何嘗不是年輕一代的機會?李兄這一來,又直接進吏部,端的是一番新景象。」
汪孚林一大早去了都察院,卻沒人去驚動李堯卿的好眠,因此大醉一場的他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來。他卻沒當自己是外人,自嘲了一句七年不曾睡到自然醒,梳洗更衣用過早飯之後,卻是大大方方來見小北。
想當初在歙縣衙門,兩人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因此相見之際,他笑著打量了對方一眼,這才拱了拱手。
「叨擾一夜,多謝弟妹派人照料。想來汪賢弟應該對你提過,我這次到京師,除卻上任,還有成婚。吏部文選司事務繁雜,交接到入手,只怕我很難抽出空來,家父家母上京也沒那麼快,可否請弟妹幫我在附近賃一座小三進的屋宅?不用太大,畢竟我在京師能呆多久,卻還是一件很難說的事。」
小北既然答應了汪孚林,對於這請求自然不會有什麼二話。兩邊交談了幾句,八年時光造成的隔閡,仿佛就這麼輕輕巧巧被抹平了,當李堯卿告辭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出聲叫道:「李師爺!」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了自己的口誤,不由赧然道:「真是當年叫順了口,竟是改不過來。」
可李堯卿卻迴轉身來,臉上笑吟吟的,哪有半點慍怒:「真是懷念,已經好久沒人這麼叫我了。給東翁當師爺的那大半年,我一直覺得刻骨銘心。」
他頓了一頓,語氣中帶著幾分追憶和惘然:「初上任有些笨拙,卻為人至誠,禮賢下士的葉東翁;剛剛進學,滿身麻煩,卻和葉東翁彼此扶助,破了重重險阻的汪賢弟;資質不怎麼樣,常常想著逃學,到最後卻因為同窗而漸漸改了性子的葉明兆;出身貧寒資質上佳,又肯用心苦讀的金寶和秋楓;還有蘭心蕙質的葉小姐,和葉小姐形影不離的你……哦,還有出手大方,做事爽快的蘇夫人。就是三班六房那些小吏差役,我到現在都還能一個個叫出名字來。」
「爹和相公也一直都說,那半年從李大人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小北眉開眼笑,隨即方才想起了自己要說的話,「朝中如今看似平穩,其實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你初來乍到,千萬小心些。」
「那是自然。」李堯卿重重點了點頭,毫不拖泥帶水地說,「我初為京官,有事當然不會自己扛著,少不得要來請教汪賢弟。當年同舟共濟,現如今八年之後,又要同舟共濟了。」
小北看著這位昔日李師爺大步離去,心中不禁又歡喜,又敬佩。汪孚林如今看似風光,可實際卻是走在一根危險的獨木橋上,李師爺這麼絕頂聰明的人,又怎會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對方卻不等汪孚林開口,就主動提出作為同盟共進退,這等胸襟氣度和決斷,還真不愧是當年那位李師爺,葉小胖和金寶秋楓一直都深深敬重的老師!
吏部文選司、兵部武選司、禮部儀制司,並稱為六部三大司,一個掌握文官銓選,一個掌握武將任用,一個掌握藩王宗親的命脈,因此三位郎中並稱為三大郎,而這三大司的員外郎作為郎中的有力候補,素來也是熱門中的熱門。之前文選司郎中落到了油鹽不進的臧惟一身上,這就已經讓很多人大吃一驚,而此番又一個空缺的員外郎卻竟然被之前名不見經傳的李堯卿輕輕伸手摘得,這頓時讓很多虎視眈眈的官員大為意外。
李堯卿是誰?
隆慶五年的二甲進士,歷任山陰令、歷城令。這樣平淡無奇的履歷有什麼可圈可點的嗎?
在有心人的深挖之下,李堯卿當年在科場上的輝煌戰績很快被人翻了出來。而他在此次離任歷城之後,和殷士儋幼女定下婚約,這件事也最終被人探知。對於前一條,大多數人都不太在意,畢竟,科場上的名次並不能代表仕途的高低,可竟然能讓殷士儋嫁女,那就不一樣了。
要知道,那位殷小姐今年已經十九了,一直待字閨中到如今,這代表著什麼?
也不是沒人打算參一參這位新任文選郎娶妻違例,可人家是離任之後再定的婚姻,再加上科道被張居正清洗了一次又一次,如今李堯卿進的又是張居正自留地的吏部,其中很有可能是前閣老殷士儋和現首輔張居正達成了妥協,背後說一說也就行了,哪個言官吃飽了沒事幹去彈劾這種家務事?
就連之前蓋過科道成為清流主陣地的翰林院,也因為好幾位翰林的告病請辭,王錫爵的回家探親,頗有些一蹶不振的架勢,竟是無人吭聲。